她也没犹豫,直接便开口问道:陛下曾说表字陵光,陵光二字,可与赤羽教的陵光神君有什么干系吗?
澹台雁又想起先前在别苑时褚霖所说的话,他说先赵王是被先赵王妃杀死的,岭南道的事情,只怕会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外间流言传得这般广,旁人或许不会想太多,但澹台雁知道他的表字,迟早会反应过来。
褚霖早在告知她这个名字时便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犹豫许久才开口。
宁王说朕是欺世盗名之类,其实也不算太错,朕确实并非褚霖,而是陵光。
澹台雁瞪大了眼睛:那、那你我
褚霖笑道:阿雁放心,当年你嫁来岭南王府时,朕便已经是褚霖了。
原来当年高宗在世时,先赵王见弃于君父,被封为赵王就藩岭南道。岭南道地处辟壤,行道州府有如空设,真正把控地方的是一个个百越教派,其中教徒最多,影响最大的一个,正是以朱雀神鸟为图腾的赤羽教。
赤羽教势力强大,赵王不得不避其锋芒,暂且假意与之合作,又在赤羽教的引导下结识教中圣女,与之结合,立了一个南越蛮民为赵王妃。
父亲只以为这是赤羽教操控王府,掌控岭南一道的手段,但他不知道赤羽教有一个传说,说到旧事,褚霖的声音也显得有几分沉闷,朱雀神鸟浴火不死,将有一日,神鸟会口含真火托生于世,真火将从南境起,燃烧到大衍的每一寸土地。而当北境的真龙与南境的圣女结合之后,生下来的孩子便会是朱雀神鸟的转世,也就是陵光神君。
岭南道瘴气多,又偏僻荒凉,寻常官员被分派到此就同流放差不多,大衍立朝到现在,褚家也只有一位赵王被分封至此。
在赤羽教众的眼里,这位因为出身卑鄙而被高宗鄙弃,连见都不肯见一面的赵王,正是传说中的那个真龙,他同圣女的血脉便是未来的陵光神君。
赵王不知道赤羽教打的什么主意,只同圣女虚以委蛇,暗中发展势力,然而赤羽教蝇营狗苟,圣女却是从小娇养,且因为日后要与北境真龙结合,从小便被教导以中原诗书,又说得一口好官话。
赵王南迁至此,实则内心十分孤独,久而久之,也不免对圣女动了几分真心。于是两情缱绻,圣女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却是一对双胞胎。
孩子有两个,神君却只有一位,赤羽教的传说中只说神君会托生在圣女肚腹,却没说是先出来的那个还是后出来的那个。赤羽教上门要孩子,赵王这才知道被骗,然而他所培植的势力并不足以彻底推翻赤羽教,于是只能隐忍着同赤羽教商量,商量的结果便是,两个孩子,一边分一个,大的归王府,小的归赤羽教,且为了两方着想,被带走的那个也要经常回王府探亲。
圣女已经归了赵王府,且赵王也在赤羽教中安插了不少亲信眼线,赵王毕竟是中原皇室,赤羽教不好同赵王闹翻,犹豫之下也答应了这个条件。
但是赤羽教也留了个心眼,他们知道中原有规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毁,穿耳、刺青一类在南境看来司空见惯的事情,在中原却是异类,甚至被视为刑罚。所以赤羽教迎回神君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造一对镶嵌赤色宝石的金耳坠,钉在陵光神君的耳垂之上。
等到赵王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耳坠没有缺口,不能随意取下,两个孩子的身份也泾渭分明,一个受封王府世子,由京中赐名褚霖;另一个则成了赤羽教中的陵光神君。
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早慧,褚霖三岁识字,五岁能诵,陵光则是小小年纪便已熟识百越各族语言文字,早早便接过族中祭祀的重任。若长此以往,日后褚霖承继王府,陵光掌管赤羽教,兄弟两个各担其责,互帮互助,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天不假年,王府世子未满十一就夭折了。
赤羽教自然大喜过望,两个孩子,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朱雀神鸟浴火而不死,那这个活着的就一定是神鸟托生了。王府却是愁云惨淡圣女占了王妃的位置,死去的世子便是赵王唯一的嫡子,且在王妃之后,他又纳了许多妾侍,却连个女儿都没能留下
赵王年纪渐长,陵光或许是他唯一的一个孩子。
按照中原习俗,褚霖死了,陵光应该要前来吊唁,赵王便趁着陵光进府的时候将他困住,又派人剿杀赤羽教,多年隐忍,多年谋划一朝发作,赤羽教的颓败犹如摧枯拉朽,赤羽教教坛被推翻,教众四处离散,几个为首带头的长老被斩首示众,岭南道终于归了赵王府辖制。
然而教坛虽倒,教众仍在,便有赤羽遗民混入王府,告知圣女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又递给她一包药迷药,只说灭教之仇可以不报,但是陵光神君不能身陷王府,叫圣女一定营救陵光出府。
圣女多方打探,确认陵光确在府内,且赵王刚失了一个孩子,对剩下的这个视若珍宝,每日都要守着陵光。圣女不疑有他,便将迷药下在水中,迷晕了王府守卫和赵王,牵着陵光走出王府。
然而赤羽遗民接到母子俩,却并没有带他们远远逃离,而是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回到赵王府那包药并非迷药,而是披寒草凝炼而成的剧毒,圣女以为自己只是迷晕他们,却不料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赵王已死,赤羽教众鸠占鹊巢,干脆就把赵王府当成了自己的总坛,在他们眼里,圣女和神君都是自己人,合该同自己是一个想法,然而圣女对赵王并非毫无情意,她忍耐不了亲手杀夫的痛苦,不多时便自尽离世;陵光熟知中原经典,知道这赤羽教是个什么东西,且父母俱亡于赤羽教的手上,对这教派更是毫无好感。
陵光被赤羽教控制着顶了世子的位置,成了褚霖,又以褚霖之名,成了赤羽教把控王府,把控岭南道的工具,然而他并不肯束手当个傀儡。他暗中以王府世子之名联络旧臣,明面又以陵光神君之名拉拢教众,分化赤羽教的势力,终于在三年后成功扳倒了赤羽教,夺回王府。
等到澹台雁带着赐婚圣旨来到岭南道时,褚霖已经彻底掌控了岭南道。
澹台雁听得两眼放光,这跌宕起伏的故事,可比谭娘子的话本还精彩,可是她听着听着又心疼起来。
冯暄是褚霖在岭南道时便信重的旧臣,冯暄面上对他忠诚,实际却是眼见赤羽教势弱便掩藏下来,只寻找机会报仇。现在想想,当年澹台雁为褚霖挡刀受伤,那伪装谋刺之人,也是赤羽遗民。
旧时的阴霾始终萦绕在褚霖的头顶,就像他耳边的红坠,除非伤筋动骨,只怕难以脱出。
这些事情你以前曾经同我说过吗?
褚霖没骗她,只摇摇头苦笑道:阿雁,你是晋国公府嫡女,自幼养在京中,父母娇养,论起身份,嫁给岭南道的赵王已是下嫁,更何况是我
就算先前还有要告知真相的想法,待到听说澹台雁是因何而被赐嫁岭南道的,他便是彻底不敢说了。
同节忠太子相比,一个出生在岭南道的偏宗已是鄙薄至极的出身,更何况是一个顶替名姓的所谓神君。
就连褚霖也觉得自己别扭得很,他既希望澹台雁能够看穿外头层层伪装,能够透过褚霖这个名字喜欢上里头真正的这个人,又害怕她真正发现自己是谁,发现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若不是有冯暄叛变的事情,若不是澹台雁问起来,这些旧事,褚霖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
澹台雁没料到他是这个想法,抿了抿唇,指着他的耳垂道:这个还疼么?
这耳坠既是旧日伤痕,也是陵光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冯暄拔刀相向,唯一碰掉的却是他左耳的耳坠。
疼的。褚霖点点头,又摇摇头,故作自然地笑道:阿雁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本是要借玩笑翻过这一篇,却不料软软的气息扑将过来,澹台雁倾身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吹。
这样行吗?还疼不疼,若是疼的话我便
褚霖猛地抱住她。
她怎么能这样乖?她怎么能这般处处都合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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