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吧?张艾琳问。
还行吧。
张艾琳抬眼看见天上几个闪耀的星星,指着东方的那颗,对孟文君说:这个年头还有星星呢。你看那边。
孟文君看过去,说道:哪月哪天都有。就是你自己看不见。
我记得小时候,可多了。
对。小时候这河还没这么臭的。说着,孟文君捏起鼻子来。站着还好,一趟下来,他觉得旁边河水的腥臭气四面八方地席卷而来。
张艾琳笑了起来,说道:咱还钓鱼呢。
对,平均一天能见到一条。晒得老黑了。
哎对,你怎么越大反而越白了?
这就是神选之子吧。孟文君把胳膊交叠,压在脑后,说道。
八国联军都攻不破你这脸皮。
你再说?
错了哥。
一条腥臭的小河,不断向空气里递放着难忍的气味,两个人躺在旁边坑坑洼洼的草坪上,不断驱赶着爬上身来的蚊虫,看着头顶黑不隆咚的天,就这么从小说道大,从东说到西,天南海北的事,都说遍了。
孟文君觉得许久未曾感知的一阵轻松,没有顾虑,躺在一从乱草里,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可以去相信周围的一切。
一切都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看得见的东西。
他心里乞求着这片刻的时光能够永存,可他的理智告诉他,夜已经深了,该回家了。
回家吧。孟文君站起身来后,把张艾琳也拉起来。
张艾琳站起身后,下意识先去拍孟文君身后沾的草屑。
她的每一下打扑,都像是一把把刀,往他心里钻,刀割着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他见过最好的人,最良善的人。他不愿去骗她,不忍心去骗她,却不得不。
孟文君刻意去忽略她的善意,故意和她划清界限。
可是她从四面八方看不见的地方挤进来,带着温度。
孟文君无法忽略每次张艾琳先去按他的楼层按键,无法故意看不见每次她带来的甜豆浆,无法意识不到她先替自己扑打去灰尘。
他多希望她不要这样好。
不要这样对他那么好。
你还真是双面胶,全天下的脏东西都黏在你身上了。张艾琳站起身来,转到孟文君面前。
突然,她抬头看见孟文君微微发红的眼眶。
我操?怎么哭了?吓得张艾琳不由自主地粗口。
孟文君抬手在张艾琳后脑勺上就是一巴掌:想什么呢?眼睛进沙。
又是一路上的打打闹闹,两人进了电梯,张艾琳还是保留着原来的习惯,先去按了二十八,再去按十二。
孟文君站在张艾琳的身后,突然伸出拳头,锤了她肩膀一下。
不管什么事,最后都会过去。
张艾琳转过头来,看见孟文君有些低沉。
好。她说。
电梯门开了,她走下去,掏出钥匙打开家里的门,才发现确实有什么大事。
屋子里开着灯,门口还是那双湛蓝色高跟鞋,空气里还是那浓郁呛人的香,一切和几天前相比,好像什么都没变。
唯一变了的东西,就是挂在客厅正上方,那张配了新相框的全家福。
那照片上,是张艾琳她爸,和另外两个她不认识的人。
第9章
那照片上,张叶秋笑得特别高兴。张艾琳都差点没认出来那是谁,她已经想不起来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过张叶秋的笑容了。
在他旁边那个,同样一脸幸福的女人,有几分面善,张艾琳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是他们中间,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男孩,狠狠地扎在了她的眼里。
那是谁?
张艾琳连忙去敲张叶秋的房门,任凭她要将门敲破了,也没有任何回应。她伸手摸着门的扶手去推,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就推开了。门没反锁。
里面只是亮着灯的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没人。
张艾琳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处地方,没人。
让她近乎崩溃地是她能在许许多多不同的地方,找到一些带着陌生气味的新物品。她不知道这些都是谁的。心底里积攒着一点一点的恐慌。
她把每一盏灯都打开,屋里亮堂堂的,回荡的却是死一样的沉寂。
她的喘息声,像古井里滴落的雨水。
她想要向张叶秋问个清楚,突然想起来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正当她踱步走回客厅的时候,突然发现压在茶几上女士背包下面的红本。
在那一瞬间,恐惧几乎铺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寸。除了害怕,就是害怕。她看着那红色的边角,双腿迈着步子,向它走过去。
不是一本,是两本。
张艾琳将它们抽出来,拿在手里。每一本都一模一样地,印着张叶秋的新婚证明。
张叶秋。
迟岚。
再婚。
张艾琳颤抖着手,不可思议地看着相片上的张叶秋。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她质问道。苍白地。徒劳地。
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问题。这问题,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早当他们死了。是张艾琳自己骗自己的谎话。
她盼望着,盼望有一天。
大家还能回到原来的模样。
所有的愿望全在这一刻崩塌了。
她把两本结婚证轻轻放回茶几上,环视着周围,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最后都是墙壁。空荡荡的墙壁,一切都陌生起来。
张叶秋住在这里,久久不肯离去,难道不是为了妈妈和她吗?
仿佛几次呼吸之间,这里已经换了新。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屋里的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扇门紧紧地关起,锁得死死的。
她在漆黑中摸索着,从床边的柜子里摸出好久都没碰过烟盒,连带着打火机一同摸了出来。
张艾琳背靠着房门坐下,撕出来一根细长的香烟,按动了好多次,打火机才闪动着微弱的火光。她将那火苗摩擦着香烟的尾部。着了。
烟雾在她的口腔中吞吐着,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根烟头。
看着夹在手指间夹着的烟蒂还闪着明灭的火光,索性就任由时间逃跑。
想说话。还是别说了。都是废话。没用。
张艾琳把烟头又按在地上,掐灭了。
她在这坐了一夜,原本觉得应该去睡觉的。忘了。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到客厅里的动静传过来,她才像是大梦初醒了一般。
我不是说这照片别挂吗?这是张叶秋的声音。
马上有一个女声说着:南南觉得好看,想挂,我一下给忘了你说的了,我这就摘下来。
张艾琳听见声响,站起身来,开了锁,推开门,眼前是三个人。张叶秋,迟岚,还有一个不大的小男孩。
张艾琳垂着眼睛,故意不再去看他们。
她哑着嗓子,说道:结婚了?
张叶秋皱着眉头,却反问道:你怎么没去上课?
张艾琳抬起手指了指挂在客厅那相片,眼睛也看向那方向,笑着说:特地等着恭喜你新婚呢。
语罢,又上前两步来,站在张叶秋面前,抬起她那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半眯着,盯着张叶秋的脸,又说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这么缺爱呀?
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无论怎么样,张艾琳心里揣着三分的敬,三分的怕,和一些剩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张叶秋铁青着脸,不做声响。他闻到了张艾琳身上的味道,压着嗓子说道:谁教唆你又吸烟的?
迟岚和那小男孩两个人抱在一边,看着这父女两人,却也不敢说话。
还是张艾琳往后撤了一步,轻蔑地笑笑,走回了自己的卧室,砰得一声关上房门,那声音惊得小男孩浑身一颤,迟岚连忙抚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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