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特别的。
张艾琳亲手写下的,一笔一划里带着她独特的风格,周舟倒是觉得这几个字平添了种莫名的味道。
下课还有几分钟,我打扰大家一会儿,说几句话。王兵的声音从讲台上响起。
周舟把目光从张艾琳身上收回来,抬头站在教室前面的王兵。
全班除了张艾琳一个低着头在写,方正一个人外出开会,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头,心里怀着忐忑和歉意,望向王兵。
王兵咳嗽两声,问道:昨天布置的作业大家都做完了吗?
底下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肯定答案中夹杂着几个心虚的否定答案。
这一部分还算是比较有难度的,希望大家都好好练,不要落下了。
已经做完的同学接着往后预习下一课,没有做完的同学抓紧时间赶快跟上大家。
我们只要把我们应该做的做好就行,其他的,你们都不要管,都和大家没有关系。
下课铃接着王兵的尾音响起。
王兵低头整理着讲台上的教案,等到下课铃声结束后,对着大家说道:好,就说这么多。下课休息。
从王兵走下讲台,到最后他离开教室,整个教室里都安安静静的,歉意混合着雨天特殊的味道,混在空气里,压在教室上方。
班主任没有责问两句,使得周舟心里感到惊讶。
更加惊讶的,是张艾琳上交的作业。
最特别的人,张艾琳写了王兵。
虽然没提王兵这两个字,可字里行间都喊着他的名字。
周舟捏着纸页,映入眼帘的,没有一个好字。
文段的第一句,就是醒目的一句话:
我知道的一个老师,他笨得让人烦。
烦。张艾琳从地上爬起来,脱口而出道。
衣服因为沾染了地上的脏雨水,已经湿透了一大片,黏黏地贴在身上,从皮肤传出一阵又一阵恶心的黏腻感。
她从地上拾起了伞,重新迈开步子,只希望今天赶紧痛快地结束。
她沿着方才摩托车飞驰而去的路线走着,也同样拐过它消失的角落。突然,她停住了步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下着雨,撑了把伞,坐在拐角,地上铺了层白色塑料,放着花花绿绿的菜蔬。
王兵,用脖子和肩膀夹着伞柄,蹲着,手里拿着袋子,忙着往里装。
张艾琳走上前去,单手擎伞,腾出来一只手,抢过王兵的伞,替他举在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略显狼狈的王老师。
王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是熟人。
他缓过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还没走?你这衣服怎么还湿了?说着,又低下头来,捡拾着地上的蔬果。
你干嘛呢?张艾琳问道。
买点菜。王兵收拾好了,站起身来,张艾琳跟着把伞举高。
他把两手伸进裤兜里,翻找出些零钱,从从上衣口袋里找出来几张一块五块的几张纸币,数了数,一并塞给对面的老太太。
太多喽太多喽!不要的呀!老太太急着就要还。
被王兵把手推回去:再数数。走了啊。王兵提起来沉重的几袋子果蔬,就要赶紧走的架势。
张艾琳看着老太的菜,算是被王兵打了包。那眼前,除了剩了点土,其他的是一点也没有了。
张艾琳要拿王兵手里的袋子,被王兵躲过去了:我来就行,你小姑娘的。
我可真没想到,你能说这话。
欠揍?王兵咧嘴笑了。
往哪走?张艾琳问。
王兵拿脑袋指了指,说道:左边,站牌那边,放下就行。
王兵提着好几个袋子,肩膀一高一低地用力,张艾琳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把伞,两个人走在马路上,倒是形成了一副滑稽的画面。
行了,给我吧。王兵把手里的蔬果放在地上,要张艾琳手里的伞。
干嘛买烂的?张艾琳把伞递给王兵。
王兵抖了抖伞,面向着公路,声音小得近乎听不见,好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怕被人发现一般:人家也挺不容易。
随后,王兵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立马提高了音调,瞪着张艾琳,说道:你赶紧给我回家!这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瞎逛?
张艾琳也看向对面的公路,不说话,也不吭声。
烦。
王兵怎么就那么惹人烦。没见过比王兵更烦的人。
真想把他就扔在这里,让他一个人笨重地提着那么多发烂的蔬菜上车,说不定雨伞还被公交车门给挤掉,再狼狈地跟公交车司机道歉,蹑手蹑脚地下去捡拾。
可是她不能。
所以就烦死了。烦王兵,也烦自己。总是干这样的笨事。
上学的哪一天,他眼镜给人搞坏了,明明他知道那是谁干的,明明就可以去找那人说清楚,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他非得自己亲手去修那破眼镜,非得再把那修得破破烂烂的破眼镜再戴在脸上,别人对他不怀好意地笑,他也跟着笑。我真服了。我真无语。我真讨厌这样的笨蛋。我真烦这样的笨蛋。
时间似乎永远会被等待拉长,公交站牌前,一大一小的两人,站着,看着眼前飘着的雨,和雨里川流不息的车辆间夹杂的三三两两的行路人,各有各的想法。
王兵说话,张艾琳不带回应的,王兵自己也没办法,默认了同意她陪着自己。
新同学怎么样?王兵问道,也不看她,不好意思,看对面的公路。
还行。张艾琳回答道,心照不宣地也看向对面。
你和周舟关系还挺好的吧?
一般。
怎么能叫一般呢?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张艾琳沉默着。
风变得急了,裹挟着漫无边际的雨,在雨伞上敲击着更加紧密的节拍。
王兵裹了裹衬衫,音调突然变得低沉起来,说道: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融入这个班,别再一个人了,至少找个说两句话的伴。
我让你当纪律委员,不是真的让你去管纪律,我就希望你能和其他人多说点话,多参与点其他的事,多和别人有点联系。
或许真的,大家可能也在生活中都帮不上谁的忙,也不了解谁的苦,可大家站在一块,总比一个人站在雨里好。
左边传来公交车的鸣笛声,王兵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六路公交。
他低了低头,一些话涌在嘴边。他弯下腰去提起蔬菜的袋子,又把伞放在肩膀上,拿肩膀和头夹着伞,两只肩膀一高一低地用力。
公交车停在两人的面前,打开了上车的门。
看见你这样,别人关心不关心我不知道,我心里不好受。王兵一面走上前,一面用近乎嗫嚅的声音说道。
他笨重地提着大袋的果蔬向前走,伞卡在的公交车门口,一个用力,塑料的袋子被公交车门把手上的铁钉勾破,几颗已经稍微发了绿芽的土豆滚了出来。
他连忙扔了伞要去捡,没想到又从袋子里滚落出更多的土豆。
公交车师傅烦躁地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张艾琳扔了伞,脱了身上的薄外套,走上前来,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又一个,放在外套包在一起,最后打了个结,又帮王兵收起地上的伞,一起递给王兵。
你烦死了。
张艾琳一面这么说道。
我打了人,我的责任,退学就退学,是我自己的事,他倒比我着急,比我急得多。
他站在我前面,把我使劲往身后面藏,跟前面不知道叫什么的领导一个劲赔不是,一个劲道歉,一个劲作保证。
四五十的年纪,还要在别人面前这么卑躬屈膝的,为了一点小破事,为了一点本身就不是自己的错的小破事。我真的烦他。
眼镜给他。他眼圈红了。我真烦。我不想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笨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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