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君提前回来打扫了一遍,收拾好了横在地上的物件,也擦干了凝固在地上的血迹。
想吃点什么?孟文君手扶着门,低头换拖鞋。熟练得就像是自己的家。
蛋炒饭。张艾琳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孟文君转过头看着她,说道:要求这么低?
语罢,已经走进厨房,顺手带上了厨房的门。
张艾琳望见厨房的磨砂门上,孟文君模糊的影子,来回地移动。影子的颜色,深深浅浅,浅浅深深,配合着油烟机的嗡鸣。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说不上来的感情后知后觉地爬上来。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又落了泪。
好久之后张艾琳才分得清楚,那种酸楚是叫委屈。
良久,孟文君围着围裙,从厨房里端着盘子走出来:吃饭了。
张艾琳凑到桌子旁,看着桌子上放的那一盘炒饭,更显得桌子大得空旷,大得无用。
还真就这么吝啬,只做炒饭。张艾琳拿起碗筷,替孟文君盛了满满一碗。
孟文君一面脱掉围裙,一面看着张艾琳笑:你好刻薄。明明是你亲自点的菜谱。
张艾琳笑着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不言语。
阳光打在餐桌上,把他们这小小的小小的幸福照耀地近乎要发光。
你是不是没放盐?
怎么可能?我放了很多了。
这淡得像白开水一样。
你不做饭吧,就别这么多艺术评价!
急了急了。
第33章
记不清多久了。
从小时候刚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孟文君就已经在张艾琳出现在张艾琳的身边了。
他总是穿衬衫,各种颜色的衬衫,款式类似得都好像是一种。
下装永远是最规整的那类长裤,与衬衫一样,从未有过多花样的变式。
对于他来说,更准确地说,是对于袁柳阿姨来说,穿什么样的衣服,有怎么样的外表,和拥有什么样的能力相比,那简直是微小到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尘埃。
在张艾琳的印象中,小时候的他总是瘦瘦的,小小的,留着最朴素的发型,漂亮的五官藏在土气的装扮里,尤其是眼睛,生得极为好看。
在他习惯性保持的沉默里,眼睛是唯一对外传递情绪的窗口。
张艾琳感到惊奇的是,周围好像只有她读得懂。
阿定说很累。年幼的张艾琳两腿半耷拉在空气中,躺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身体与藤椅一同惬意地前后摆动。她望着不远处的孟文君,心里默念道。
这么想着,她掀开盖在身上的那条毯子,伸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拿出两个苹果,径直就向孟文君的方向走去。
袁柳站在孟文君的身边,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说道:很好,很好,阿定越来越好了。
孟文君两腿紧紧地绷直,利用腰胯的力量将脊背抖擞成一条竖线,两臂用尽全力,在开合中比成水平,一手拉着弓,一手搭着箭。
已经练了两个小时的站姿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后颈,将浅蓝的衬衫染出一片靛青。
阿姨,苹果。小艾琳故意钻到袁柳的身前,抬手将一只苹果递送到她面前,仰着头,这么对她说道。
袁柳低头看她,脸上挂着无奈又无可奈何的笑容,摆手道:阿姨不吃。阿琳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就知道她不会吃,要不然也不会拿两个。
张艾琳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咬了一口方才要递给袁柳的苹果,直直地走向孟文君。袁柳的话,全当没有听见。
吃不吃?张艾琳将剩下的苹果递到孟文君的眼前。
没有袁柳的同意,他不敢去斜眼去看她,一言不发地继续望着前方。
她看见他那纤瘦的胳膊抖得更厉害了。
阿姨,他不吃。张艾琳回过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袁柳。
袁柳叹了口气,说道:阿定,休息休息吧。
孟文君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是关押了一生的重刑犯突然听到自己被释放。
一瞬间,他的力全部卸下,就像一只跑了气的气球。
他踉跄一下,两腿不稳,差点要跌倒。
张艾琳连忙用后背挡在他的前面。
孟文君借力两手撑在她的背上,良久才缓过来,又重新站立起,轻声说了句:谢谢。
张艾琳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笑道:我们出去玩呀。
说着,自顾自地将苹果强硬地推到孟文君的怀里,又拉起他的手腕,立马就向外跑。
跑得孟文君差点又要跌倒。
跑得袁柳在后面焦急地大喊。
张艾琳带着孟文君来了个偏僻的房间,她推开门,对孟文君说:这里一般没人,而且很凉快,你训练的时候,我都会偷偷躲在这里。
孟文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整间屋子。
一条桌子、一把椅子,一条沙发、一个书橱,一扇明亮的窗子。
办公桌上有序地摆放着一排排的资料,桌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上面还有一排排小脚印。孟文君猜那是张艾琳跳上去踩的。
真不知道你每天练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你自己都觉得好累好累。
张艾琳一屁股坐到那把真皮的办公椅上,脚搭在桌子上,摆成舒服的姿势。
我没有说。孟文君说道。
你都要哭了。
我没有要哭!孟文君两手捧着苹果,着急地上前两步,急忙辩论道。
张艾琳撇撇嘴,指了指孟文君身后的沙发,漫不经心地说道:后面那条沙发,今天就勉强给你睡吧。我睡椅子。
孟文君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又转过头来说道: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妈妈会着急的。
张艾琳又咬了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着:她有什么好着急的。大不了你就像我一样,不想上,就退掉课。
当初吵着闹着要和孟文君一起上课,没上两节课,又哭着喊着放弃的,可不就是孟文君眼前这个优哉游哉的小女孩。
我不能退。说着,孟文君还是坐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
不知道。他咬了一口苹果,果汁的甘甜一瞬间充斥在口腔里。他看向张艾琳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小星星。
随你吧。张艾琳踢着腿,满不在乎地说道。
她知道,孟文君现在很高兴。
张艾琳随意地向窗外一撇,看见远处游乐园摩天轮的一角,从重重叠叠的高楼后面露出来。
阿定,咱们去游乐园玩吧?
没有时间。周六我们要练习弓箭,周日我们要孟文君认真地掰扯着指头,细细地盘算着。
说是我们,其实只有孟文君一个人。
只是他们两个,从有记忆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停,脑袋要炸了。张艾琳连忙打断他的话。
看着张艾琳不耐烦的样子,孟文君捧着苹果,咧开嘴,笑出声来。嘴里还有未嚼烂的苹果果肉。
张艾琳又向孟文君做了个鬼脸,也咯咯地笑起来。
开心到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开心到根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因为开心而开心,因为快乐而快乐。任何流露出来的情绪,都是原本的意思。
那你想去吗?孟文君坐在沙发上,两脚尖向上勾起,上下交叠着,鞋跟和地板发出碰碰的声音。
想啊。非常想!孩子的兴奋是如此容易被点燃。
那我们就去。孟文君又咬了一口苹果。
张艾琳又笑起来,整个人躺在宽大的椅子里,两脚翘得老高,在努力向天花板的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