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君在树干上系上布条作为标记后,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也连忙赶了过来,看见狼狈的张艾琳,问道:怎么了?
陷进去了。
孟文君点点头:大家都要注意一点,这里比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多了许多坑洞,里面的枯叶和泥混杂在一起,不好脱身。
以前江南爷爷说,林区因为虫害连根除去了很多树,可能这些坑洞,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吧。
说着,孟文君伸手示意张艾琳,将手里撕下的布料给他。
张艾琳不明白,但还是递给了他:你要这个做什么?
孟文君将伞搭在脖子处,用肘抵着伞柄,抖了抖布料上面的污泥,又扯成细条:这片林子太大了,一直往前走,我们会迷路的,一路上我在做树上做标记,我的衬衫已经快撕完了,正好用你这当布条继续做标记。
张艾琳望向孟文君,一条破布搭在他的肩膀上,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短袖。
等到这些布条再用完的时候,我们就原路返回。孟文君说道。
张艾琳问道:江南爷爷怎么办?
孟文君顿了顿:等到我们回到村庄里,通知村庄里的其他人,让大家一起来找,总好过我们这几个不熟悉地形的人。
周舟望向孟文君,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赞赏。
那好,既然这样,我们直着再往前走吧。
高大的树冠像云朵一样,接连连成片,盖在头顶上,一层一层地阻挠着雨水向下落的速度和力量。
就算是像方才那么大的雨滴,在这层树木连成的巨网面前,也失去了迅猛的姿态,能下渗到树冠下面的雨滴,都是被过滤了的温顺的雨滴。
和这片森林相比,那暴雨,似乎也失去了虚张声势的胆量。
树叶间碰撞的声音和雨水滴落的声音,从一棵树蹦跳到另外一棵树上,再由其他的树木承接起这连续的歌曲,整片森林里的声音一唱一和,一停一歇,星星点点地连成线,再由一条条线交织组成星罗棋布的网,回荡着空谷幽响般寥落的声音。
唯有三人在的地方有照明的光,这声音显得异常可怖。
天色渐渐昏沉了下来,可是头顶的雨水还是没有停息下来的意思。
周舟紧张地拿着手电筒,探照着脚下的路,一边还要扯着喉咙高声呐喊着:江南爷爷!
她将手电筒的光芒打向远处的时候,树干之间露出的空白是黑色的,再远处的树干隐隐约约地现在这空白之中,就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她将自己脑海中的这想法强硬地排斥出脑海之外,不让这胡思乱想扰乱了本就艰难的路途。
可随着天色越来越黑,最后发亮的东西只剩下三个人发出的光亮的时候,心底里的恐惧又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躲在她的喉咙里向外探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声音喊得越来越大,像是为自己擂鼓呐喊一般:
江南爷爷!
从一开始,张艾琳就望见了周舟的动作变得异常小心翼翼起来,她的步子也跟着周舟放缓下来,时不时地望向她的方向。
她没想到,周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小一个,有的时候总让人大吃一惊。
又回头看了一眼孟文君的方向,看见他手里的布料已经所剩无几,正勉强着,把大的布条撕成小的。
啊!突然,周舟的尖叫声响起来。
张艾琳和孟文君连忙向周舟跑过去,异口同声地喊道:怎么了?
周舟站在原地,手紧紧地攥握着伞柄,手电筒照耀着不远处的那堆落叶。
落叶之间趴着一条长蛇,鳞片和眼睛都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
那蛇吐着蛇信,缓慢地扭动着身子,正试探地向周舟蜿蜒盘旋着爬过来。
原本在心里积存已久的恐慌,在此刻全然间爆发,整个人的身体就像是被水泥禁锢住了一般,双腿用不上力气,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长蛇离自己越来越近。
借着周舟手电筒的光芒,张艾琳望见那条长蛇,连忙撇下了手里的雨伞,顺手掰下身旁伸出来的树枝,捏在手里,飞快地闪在周舟眼前,将她挡在身后。
而后挥舞起手中的长枝,打着圈向那条蛇甩过去。
树枝上分出的更小的树枝勾起蛇的身子,在张艾琳的用力下,蛇被抛向空中,而后狠狠甩在更远处的地上。
摔在地上后,它疯狂扭动着身躯,扭了两下后,又钻进枯叶堆里落荒而逃。
张艾琳暗暗松了口气,把树枝向前一扔,转过身来,问向周舟:没事吧?
就在那一瞬间,周舟几乎听不到除了她的声音之外的任何一种声音,看不见除了她之外的世间一切事物,只能听见她,只能望见她。
周舟感到自己心里有堵坚硬的城墙,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在她心里挠着痒。
和眼前的这个人相遇起的所有画面,就好像是退潮的时候海滩上显现出来的礁石,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终于明白那种混着酸甜苦辣的情感是什么了。
是喜欢。
想一个人独占张艾琳的那种喜欢。
周舟?
孟文君的声音将她唤醒。
周舟转过身去,面对着孟文君。
突然明了了自己心意,小鹿胡乱冲撞的那颗心脏,不敢去望她的眼睛。干脆转过身去。
没事了,没事了。孟文君瞥见周舟红润的眼眶,安慰道。
看见孟文君同情的表情,周舟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连忙躲在一旁擦拭,雨伞的伞边勾起张艾琳的头发。
张艾琳吃痛哎呦一下,周舟又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张艾琳举起掉落到地上的雨伞,抖掉上面积攒的雨水,重新擎起来,将散落的湿发挽到耳后。
我们回去吧,太危险了。
孟文君的提议得到另外两个人的支持。
准备启程的时候,张艾琳依旧不舍地回头张望,那望不见尽头的树林。
怎么了?孟文君问道。
他会没事吧?
一定会的。
尽管心里还有无尽的担忧,可是面对着瓢泼的大雨,未知的森林,甚至连路线都不清楚,再往前进,不过也是无意义。
江南爷爷!张艾琳又对着身后的森林喊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黑暗里,连回响都微乎甚微。
走吧。孟文君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脊背。
江南爷爷!
张艾琳的步子已经迈上了回去的路途,却依旧不肯放弃寻找,走着,喊着。
周舟应和着张艾琳,两人的声音交替响在森林里,孟文君听得出,周舟嗓子已经喊哑了,示意她不要再唤了,可是她执拗地不愿放弃。
孟文君跟在两个人的身后,回想着来到这里的时光,不过短短几天,已经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细想起来,想做梦一样。
他有种莫大的剥离感,这几天好像和他以往的生活断裂开来。
所有的情绪都是真的,所有做的事情都是因为想这么做而做,而不是应该这么做而做。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有的时候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直到众人回到家里,王陞急忙跑出来,告诉他小满丢了的时候,他才病态地宽了心。平时已经习惯了的那种痛苦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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