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远了。
哪怕父女两人永生永世都回不了头,这也并非张叶秋最害怕的。
他所恐惧的,是张艾琳的浑浑噩噩,是她的苟且度日,是她正一天天荒废自己的岁月。
张叶秋无数次的噩梦里,他看不见张艾琳的眼睛,看不见她的身形,只能望见女儿一天天的堕落,最终溺死在自己的湖泊里。
季水离开后,女儿就变了,变得不再乖巧,变得无恶不作。
张叶秋一天天地在旁边望着女儿偏离原本正确的轨道,心里的恐慌几何倍地增长。
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把能想到的都用在了女儿的身上,穷途末路般将她送进□□的书院里,却只得到了一个更加破损的孩子回来。
又怜,又恨,又痛。
走到现在这一步,张叶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么一个精明的人,这么一个人人都对他心怀忌惮的人,现在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叶秋望着还在作响的门,心里猜度着是王兵还不肯离去,坐在沙发上,任由门那边的人不断敲击着。
张艾琳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同样也听见了这阵再次响起的敲门声,心里放不下王兵。
刚才张叶秋和王兵两个人在客厅里的争吵,王兵的声嘶力竭,王兵明目张胆的偏袒,王兵对她无尽的关切和担忧,字字都入了张艾琳的心。
她只希望王兵快些回去,不要再为了她费神了。
又停顿了一会儿,周舟心里盘算着这是最后一阵敲击,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再次抬起胳膊,手指的骨节继续叩响那扇紧闭的大门。
终于,张艾琳忍不住推开房门,双手慢慢摸索着屋子里的墙壁,从自己的房间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张叶秋从沙发里斜视望着张艾琳的动作,又吞吐了口眼圈,眼睛眯了眯。
望见还是无人回应,周舟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去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
她的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老师,你回去吧,不必
周舟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张艾琳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的张艾琳和周舟熟悉的张艾琳截然不同。
她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嘴角的伤口上还结着暗红色的痂,好像并未愈合多久的样子,她的唇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满脸的愁容和疲惫,都是周舟从未见过的样子,甚至是周舟从未想过的样子。
她心里何止是震惊,下意识地喊出声来:阿琳?!
砰得一声,房门被站在另外一侧的张艾琳猛然拉起。
张艾琳望着漆黑的大门,心里的余悸未平。
怎么会是她?她轻声暗骂自己开门的鲁莽。
自己现在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怎么敢再去见周舟!
随之而来的,是门外的周舟一阵更为急促的敲门声,并伴随着她的喊声:阿琳?!阿琳?阿琳你怎么?开门说好吗?阿琳?你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啊?阿琳?
原本躺在沙发上的张叶秋同样听见了门外女孩的声音,才发现那并不是刚刚离去的王兵,他直起身来,将两只胳膊架在膝盖上,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艾琳,问道:门外是谁?
张艾琳低着头,不语。
张叶秋重复问道:门外是谁?
还是不语。
张叶秋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在旁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张艾琳瞥见张叶秋正要走过来,连忙说道:没有谁。一个同学。
张叶秋应着张艾琳的话语问道:什么同学?
高中同学。
那更应该让高中同学进来坐坐了吧?
听了张叶秋的话,张艾琳猛然抬起头来,对上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要过来。
开门。
张叶秋指着不远处正在不断被叩击的门,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喙。
张艾琳皱起眉头,望着张叶秋。
三分的怕,三分的恼。
张叶秋眯了眯眼睛:我说开门啊?
不开。
几乎是应着张艾琳的话,张叶秋上前一步,走到门前,抬手搭在房门的扶手上。
张艾琳迈着沉重的步子,也顾不得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抬起双手去拉张叶秋的手臂。
可她怎么能拉扯得动张叶秋?
一眨眼的功夫,张叶秋扶着门把手,将门一把推开。
眼前周舟急切的脸庞出现在张叶秋的面前。
张艾琳无力地站在张叶秋的旁边,盯着他的背影,儿时存留的对父亲的温暖记忆,突然间已完全褪去了色彩,沉淀成了灰色。
她心里对张叶秋的爱意,随着张叶秋冰冷的声音,清归于零。在她一瞬间,她竟感到有些许的释然。
张叶秋垂着眼睛,望着站在眼前的周舟,问道:请问你是?
周舟偷偷打量着张艾琳的脸,嘴角勉强拉起一个笑容,尽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叔叔你好,我叫周舟,是张艾琳的同学,她这两天没有来上课,我来看望她。
周舟么?张叶秋念着这个名字,耳熟得非常,正是从孟文君嘴里听见的那个名字,那进来吧。
说着,侧过身去,为周舟让出了一条空隙,请她进去。
周舟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从他的眉宇中就透露出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得周舟喘不过气来。
打扰叔叔了。
第88章
张艾琳反手关上了门,后背倚靠在房门上,望着眼前的周舟,笑容里尽是疲态:你怎么会跑来啦?
她刻意提高了音调,表现得欢快些。
周舟没有应她的话,上前一步,猛地拥入她的怀里,张开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张艾琳的身体,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周舟的动作扯痛了张艾琳衣服下的皮肉上的旧伤,她皱着眉,强忍着如针扎般的刺痛,低下头来,抬手抚弄着周舟的头发,轻柔地安慰道:我没事,不小心摔倒了,会好的。
周舟如鲠在喉,只能更加抱紧眼前的人,心里若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万幸。
为什么会这样?
语气里尽是委屈和埋怨。
张艾琳的手指在周舟的发间,因胳膊的无力而轻轻颤动着,她从周舟身上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花板,努力编织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说道:哦,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吧,在路边,有一辆车
周舟直起身来,抬头望着张艾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谎。
她停住,不知该如何言语,动了动喉咙。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关于江蛮的事?鲜有的直抒胸臆,周舟自己都对自己感到震惊。
张艾琳连忙低下头来,恰好对着周舟那双充满渴望的双眼:怎么会?
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也联系不到?给你发消息总是不回?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把我往远处推,为什么啊,阿琳?我这么不堪被你信任吗?说着,两行清泪顺着周舟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她的衣领间,将她那浅蓝色的衣服染成深色。
周舟一句句的逼问,让张艾琳心痛苦万分:对不起。
周舟苦笑一声:对不起?阿琳是在和我说对不起吗?阿琳你是要永远都这样吗?永远都要对我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
又是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泪意在周舟脸上肆意纵横,她用尽一切力气刻意压低着嗓子,质问道:为什么?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嘴角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简单地告诉我,和我说实话,就这么难吗?
张艾琳侧过头去,躲避着周舟怀着热望的双眼。
周舟上前两步,将身体同张艾琳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惊得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