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张艾琳疯狂地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
旁边的那个男孩露出得意的笑容,趾高气扬地望着张艾琳。
老师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对着张艾琳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表示对她的行为有极大的不满。
您听错了,没有什么声音。那个男孩子一直很乖,在班里成绩一直很好,人也很有礼貌,性格也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张艾琳要和他打架。老师对电话里的张叶秋缓缓地说道。
连班里的孩子都知道,老师收了男孩父母不少的礼,无论惹出什么样的事情,老师总是毫无意外地站在那男孩的身后。
更何况是谁都不喜欢的张艾琳。
阿琳猛然举起老师桌面上的保温杯,狠狠地向老师的方向丢过去。
先是砸在老师的身上,然后碎在地上。
张艾琳!你在干什么!张艾琳爸爸!我请求您现在就来学校一趟!
老师一边吼着张艾琳,一边吼着电话里的张叶秋。
实在没有见过这么过分的孩子!
阿琳又含着泪,手边能拿起什么东西,便拿起什么东西,疯狂地向老师的方向丢去。
张艾琳!
张艾琳!
张艾琳爸爸!请立刻来学校一趟!
老师一边闪躲,一边吼张艾琳,一边还要顾及电话那头的家长。
直到桌面上所有的书本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老师愤怒地挂了电话,伸出两手要去擒住张艾琳的肩膀,被她灵活地闪躲开来,一溜烟儿似地窜出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低着头,假装完全听不见,完全看不见,却反而给那老师留下了更多地尴尬。
心里憋着委屈,阿琳连忙跑回家里,只想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谁也不见,谁也不管。
当钥匙在锁眼里跳动一声的时候,打开的不只是家里的大门。
女人的香水味和她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样,令人作呕。
又是另外一种香味,另外一个声音。
阿琳猛地将门甩上,发出巨大一声响。
她能想到的地方,只有晚春,只有唐穆羊那里。
望见阿琳抹着泪走进来,唐穆羊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也不顾及身后人不满地呼喊,将阿琳领到无人地角落,温柔地拍击着她的肩膀,问道:
怎么了?阿琳脸上的伤疼不疼?
那样温柔的话。
那样温柔的手掌。
他、他骂我是野种!啜泣声中铺满委屈。
所以就应该打他,是他的错。
阿琳有些错愕:你、你不责怪我?
连那个老师,也应该被打,是他们的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如果那个老师再骂你,你就告诉我,我也去打她。唐穆羊坚定地说道。
完完全全地认同。
完完全全地站在与阿琳一道。
除了和你一起去过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去哪里。唐穆羊说道。
两个人一同转了一条又一条街道,唐穆羊走在前面,阿琳跟着她的步子,走在后面。
你去找过周舟了,对吧?阿琳突然说道。
唐穆羊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对,我还差点杀了她。
你疯了?!阿琳抓着唐穆羊的肩膀,扯住她的脚步,与她面对面站着。
唐穆羊望向阿琳紧握住她肩膀的那只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阿琳你会伸手碰我吗?
阿琳卸了手掌上的力,退后一步,同唐穆羊保持着距离,冷眼望着她,说道:你不要去伤害她。
这是警告。
就像不愿意钻进周舟话里的婉转说辞一般,唐穆羊同样不肯向阿琳话里的遮掩低头,她笑笑:不然,你就会对我怎么样吗?
阿琳不语。
还是我告诉你的。做了伤害别人的事,就要打回去,打得对。说着,唐穆羊上前两步,眼里流露出悲伤的色彩。
她抬起胳膊比划着两个人的身高:看,阿琳已经长得比我高了。
语句之中她顿了顿,又说道:已经不需要我了。
突然,天空忽然一声雷鸣。
快要下雨了。
阿琳瞥见唐穆羊手里空空如也,犹豫了好久,还是将手中的雨伞塞在她的手里:今天答应你只是因为周舟,我已经知道了,请你以后也不要对周舟怎么样。
要下雨了,回去吧,我再也不会去晚春,我们之间再也不相见。
唐穆羊满含着热泪听着她的话,拿着雨伞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这样的阿琳,这样善良温暖的阿琳,全都是因为自己,把这么好的一个阿琳给毁掉了。
聂川将她赶出去,又替她安排在另外一个城市的生活,小心翼翼地从聂川那里打听关于阿琳的消息。
阿琳的生活一团烂泥。
这几年的每一天每一分钟,她无不在思念阿琳,无不在忍受愧疚的折磨,无不在日日忏悔。
可当她望见阿琳的那一眼,她心里就知道,她依旧想要占有眼前的那个人,如果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还会那么做。
算了。
愿以身作舟,彻底地渡她到河的那岸。
细小的雨滴飘落下来,谁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得有多大。
再陪我走最后一段路吧,就最后一点,可以吗,阿琳?
阿琳心头剧烈地挣扎着,不知为何,胃里本能地作呕,不是因为面对唐穆羊,而是对着这多舛的命运。
为什么每次自以为快要挣扎出黑暗的时候,总是看见更加的黑暗。
令她痛苦的,是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忘记她们对自己的暴行。
当她们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望着她们的那张脸,曾经一切地美好的画面便重新粉刷,鲜活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永远痛恨不起来。
好。走到路尽头的时候,我就走。理智之弦紧绷得笔直。
阿琳故意躲开唐穆羊撑起的伞,宁愿淋着雨,湿了肩头。
她害怕不经意表现出来的动作被她当做是谅解的讯号。
路旁的绿化带里传出有节奏的敲击声,唐穆羊闻声望过去,一个穿着青灰色粗布的背影,挥舞着镐头,一下一下锤凿着脚下的土地。
舅舅?!唐穆羊不由自主地上前,喊道。
那人转过身来,一脸迷茫地望着她:姑娘,你是谁呀?
望见那张陌生的脸。
忘了连舅舅也已经去世了。
唐穆羊回过神来:对不起,认错了。
那位老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下雨了,怎么还要植树?
老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连同夹杂着的雨水:这几天总是下雨,没办法呀,上面下得任务嘛。不碍事,我还有两棵,就种完了。要下大了,姑娘你先回去吧。
唐穆羊瞥见老人脚边的两棵小树,转过身来对着阿琳笑了笑:我们就到这里吧。
阿琳明白唐穆羊的意思。
她要去帮他栽。
我也来吧。
唐穆羊笑笑,对阿琳这回答并不意外。阿琳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她挑了一棵小树苗,不太健壮,剩下的那一个粗壮的,留给阿琳。
阿琳将伞收起来,将树抱起。见状她表现得很开心。
可以种在这里。老人来回转了两圈,跺了跺脚,探着脚下的土地。
一边听着,唐穆羊已经开始卷起袖口,准备开始操弄了。
裙子不太方便吧。阿琳提醒道。
没关系的。最后一次了。唐穆羊挥了挥铁锹。
阿琳选了一个地方,她原本要种在阿琳的旁边,被老人制止了:密度太大了。
于是她又选了一个靠近阿琳的小树的地方,栽下了她的小树。
她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地种。挖坑,栽树,埋土,固植,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在操弄。不允许别人插手。她肩头裙子的蕾丝勾破了一道,撕扯开来垂在了胸前,不经意的意外倒像是一个原本刻意的装饰。
天上的雨却悄悄地停息了。
两个人浑身是汗,向后退了两步,不约而同地欣赏着自己付出心血的杰作。
两棵树直挺挺地立着,相互在对方的不远处,各自生长。
取个名字吧。唐穆羊说。
阿琳并不言语。
唐穆羊两只手分别指向两棵树,说道:这个叫小琳,这个,叫小宁。
唐穆宁,她原本的名字。
阿琳听见这个字,怔了怔。
到底她还是讨厌唐穆羊这个名字的。
唐穆羊望着两棵树中间的距离,拿指头比了比,拇指和食指截成一段,凑到阿琳的跟前:他们俩就差这么长。
阿琳觉得好笑,也伸手比划着她测量的距离,又比到两棵小树的中间。
她测的距离和实际的距离相比,近得太多了。
天真地都有些可爱。
希望小琳和小宁可以以后好好地生长。
人的小琳和小宁不能够一起生长,希望树的小琳和小宁能够一起长大,变成最粗壮的两棵树。根盘错纠缠在一起,枝连成密密的一片。相互支撑着,就不怕吹大风下大雨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