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牧云行知道,江愉是喜欢她的。其实她对别人的示好向来都有感知,人的好感是会浸润生活的琐事的,她知道江愉很喜欢她,她也同时很喜欢江愉。
好,到时候我也有奖励,她其实没想好要奖励什么,但就是很想给江愉一个承诺。
她的运动员,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江愉伸出小拇指来和她拉钩:不许耍赖。
牧云行故作嫌弃的拍开她的手:多大了。
江愉自己也笑了,好吧,这很牧云行。
想到这里,江愉旁边泳道的选手也走了过来,路过她时拍了拍她的肩:Hello
江愉愣了愣,她以前的教练教过她,赛前要尽量减少与别的运动员的交流,不惹事也不生事。
她以前遇到的对手似乎也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这种突然打招呼的事让她有些不习惯。
嗯,你好。
她转过身去继续自己的动作,心想这人是不是特别厉害,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再转回来的时候,她看见这人在冲观众席挥手。
她心里猛地一紧,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最下面一排坐着各个领队,被广告牌挡的几乎看不见。
然而她站到水边的台阶上,看过去的第一眼,便是模模糊糊的牧云行。
她在水边几厘米的台阶上踮脚,她看见牧云行挥手让她小心别掉下去,穿过半个场地的模糊对视,比哨声还要让她心跳如雷。
第一声哨响起了,运动员们一一入水,她在池壁调整着姿势。水面上下波动,她把自己没入水中。简单的,习以为常的步骤,所以不必紧张。
各就位
她蹬着池壁,开始调整呼吸。
以往最大的呼吸问题也已经调整好了,二十五米泳池,一切都和游泳馆一样。所以不必紧张。
枪声响起,水花四溅。
不必紧张,在她就要给自己嘱咐第三遍的时候,一切就都被淹没了。
牧云行的双手不自觉的在鼻梁前合十,如果不是错觉,江愉出发前看了她一眼。
偌大的场地被击水声充满,而江愉的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大口的吸气,还有和在水里的吐气声。
前两趟是她的优势段,绝不容半点失误,身边有一道的人几乎和她持平,她感受着对方手臂入水的力度,牧云行的话浮现在耳边。
保持你自己的节奏。
她没有选择在这里加速,任由那人的水波渐渐前去。
她不知道别的泳道是什么情况,只不断地告诉自己尽力而为。
牧云行紧攥着面前的栏杆,四道有个人和江愉齐头并进,而江愉身边一道的那个人明显高同组人一个水平,在保持领先的前提下还有想要加速的意思。
没关系,牧云行想把这句没关系送到江愉耳边,不论有什么结果,我们都已经没有遗憾了。
无所谓输赢,江愉的这种近乎掩饰的想法,在最后一趟完全失灵了。
她根本不是个甘心失败的人,再多的心理建设也不会改变她不服输的劲头,按自己这样游下去绝不会赢,何况后半程是她的软肋。
旁边的人比她提前转身了一个身位,她心跳的特别剧烈,用仅有的理智权衡接下来的方法。
现在减少呼吸,能撑到最后吗?
不要命的打法,用她在练全能的时候积累下来的身体素质硬拼,给别人看来摸不到头脑的打腿、划臂节奏,是她未曾训练游泳的时候摸索出来的方式。
她经常做这样对身体损害很大的事情,才会在以前的训练中落下各种各样的伤病。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永远幼稚,永远只着眼当下,只想做这一刻的赢家。
让空气灌满胸膛的那一刻,她闭上了双眼。
老师,只求你信守诺言。
看见江愉加速的那一刻,牧云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有种想冲上去叫停她的冲动。水里的江愉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宛如受惊的野马江愉似乎本就是陆地的王,只是被自己牵着落水了。
江愉的节奏不对,哪里都不对,只有速度在不断增加,按这样下去第二名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濒死的挣扎能坚持多久呢?牧云行的心紧紧地揪着,她看着江愉上下颠簸的身影,不禁热泪盈眶。
江愉的乖巧从来不能掩盖她的野性,像从前角斗场上的疯子,厮杀至死,至死方休。
江愉知道自己坚持不住了,放弃的那一刻她碰到池壁,然后下坠。
坠到海洋深处,她感受到来自海底的水压,听到远古巨大生物的哀鸣。她的耳朵里灌进水去,耳膜的张力像极了流血。她的手扒在分割线上,旁边的姑娘把她拉起来。
一直灌水,泳池的水好像充满了五脏六腑,她听不见别人吵闹什么,还活着,还想看一眼牧云行,但是周遭全是模糊的黑。
剧烈的咳嗽后,视野变得明朗了,她赶紧连连说没事。
肯定没事,她跳动着控出耳朵里的水,热流流过,她笑着问旁边的人:我耳朵没流血吧?
没,那人摇了摇头,你还好吗?
她冲跑过来的救生人员摆摆手,说自己只是呛水了。大屏幕上,她的名字排在第二个。
江愉爬上去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她很想休息,在如愿以偿的得到决赛资格的时候,她心里只剩下最后一根弦。
她身上披着干衣服,摇摇晃晃的拐进运动员通道,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她不知道牧云行是如何过来的,但是那一瞬间,她再也没了力气。
她倒进牧云行怀里。
老师,她的声音埋进牧云行身体里,我没事儿。
牧云行搂着她,泪水滴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牧云行这次拨通李寻的电话,没有丝毫犹豫。整个过程江愉迷迷糊糊的,任人摆布一句话也不说,反复确定没有什么事之后,牧云行带她回了房间。
老师,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江愉躺在床上看她,嘴唇都有些发白,我以前也这样过,睡一觉就好了。
牧云行气不打一处来:不用管你,确实,你身体这么好,那不得可劲造?
江愉被她逗笑了,牧老师永远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本事。
我错了,我真错了。老师你别气,你生气我白游了。
牧云行轻轻叹了口气,她都不知道自己上次这么狼狈是因为什么了,但江愉在她怀里颤抖的时候,根本什么也顾不上。
我和林教练说好了,下午我再过去,陪你吃完午饭。
江愉不再推脱,蹭着枕头点了点头。
午餐送来之后,牧云行坐在床边迟迟不舍得叫她。
她不知道江愉在赛场上是一个这样倔强的人,以至于拿身体硬撑,最后那段冲刺应该热血沸腾的,但她只有说不尽的心疼。
江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运动员,可她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快一点的时候,她拍了拍江愉的肩膀:起床。
她没想到江愉说的睡一觉就好了是真的,几乎在被拍的第一下时江愉就睁开了眼,然后利落的下坐了起来。
牧云行简直目瞪口呆,不禁怀念起曾经年轻过的自己不过她对自己的身体要爱惜很多。
怎么样,我说我没事吧,江愉在床边站着穿上外套,大概是刚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行了,赶紧来吃饭吧。
看到她没事,牧云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来,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们面对面坐着,牧云行揭开盒饭的塑料盖时开了口:你决赛打算怎么办?
江愉进决赛都是险胜,在她如此拼命的情况下,还只是领先第三名零点六秒。如果她还这么拼法,怕是都熬不过决赛就命丧当场。
唔江愉刚塞了一口排骨,放心
听见这句放心,牧云行直接急眼:放心?我放不了心,你怎么让人放心?
她突然想起之前操场上江愉说的拿牌,当时自己还顺着她,现在简直想回去给两个人一人一巴掌。要知道江愉这么拼命,她说死是不会给她立什么目标的。
我错了,我认错。江愉立马撂筷子认错,腰杆挺得绷直。
牧云行不愿理她,低头继续吃饭:随便游,我不想再看见你像今天这样了。
好,我刚才就是想说这个,明天轻装上阵。
你自己考虑好,我反正不给你捡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