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吗?夏杨眼睛里很多期待,他有些孩子气地问。
陆川桓伸出手,好像是想碰,但最后没有,指尖悬在燕子上方,离它的喙很近,像个没给出去的吻。
很好看。陆川桓回答,与此同时他收回手。
这个图案是当时一个朋友帮忙设计的,他是个很有名的画家,华裔,我和他是有一次在百老汇看歌剧认识的。夏杨把自己的领子拉起来,重新把扣子扣好。
纹身没有原因吗?陆川桓看着他问。
夏杨捏着扣子的手停止动作,他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当然有原因了。
燕子是候鸟,离得再远也能找到回家的路,我也希望我有归处。夏杨很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来。
知道父母离婚这件事之后,夏杨在回纽约的路上,弄丢了奶奶给他请的平安符,这像是个不祥的征兆。
取行李的时候,有个行李箱突然坏了,东西倾泻出来,铺在机场光洁明亮的地砖上。
行李是母亲归置的,夏杨发现自己怎么样都做不到她那样,他跪在地上,徒劳无功地想把一切恢复原样,但总有东西多余出来。
糟透了。
夏杨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把手里的四件套一摔,手腕翻转,夏杨看到自己的手表表面有一道裂痕。
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人来人往却依旧空旷寒冷的机场,夏杨用手捂住了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手表是爸爸送给他的成年礼物。每年生日,他们都会陪他一起。买很大的蛋糕,做一桌子菜,还会让夏杨喝一点酒。
那时候他们是最平凡也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需要帮助吗?有工作人员碰了夏杨的肩膀,很礼貌,表情也很关切。
夏杨摇头,他把行李箱重重地合上,用蛮力勉强把它扣起来放上推车,他没有去擦眼泪,咬着嘴唇说:谢谢,我不需要。
他往前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把手表扔了进去。
然后他又重复一句:是的,我不需要。
陆川桓的手很大,也很温暖,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可靠。
夏杨,你是有归处的。陆川桓郑重地说。
夏杨阖了一下眼睛,他觉得鼻子酸,因为不想丢脸所以辩白:我平时不这样的。
陆川桓笑了一下,像哄小孩那样:我知道的,但男人也可以脆弱一下。
夏杨点了下头,很轻地问:那你可以给我个拥抱吗?
当然可以。陆川桓环住他,很用力,手掌轻拍他的背,夏杨,你已经回到你的故乡了。
陆川桓比夏杨高很多,夏杨整个人埋在他的拥抱里,肩膀抵住他的胳膊,纹身的位置刚好贴住了陆川桓的右心房。
他们靠得太近了,陆川桓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会顺着这片薄薄的皮肤传过去。
此刻的夏杨显得柔顺而依赖,陆川桓突然想,夏杨和他那个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陆川桓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他很清楚,Leonard跟夏杨就不会止步于拥抱,他们应该会接吻,会抚摸彼此,夏杨的那个纹身,陆川桓刚刚没有敢碰,但那个人是不是看过,摸过,甚至亲吻过?
想到这里,陆川桓觉得自己心跳变快了,甚至生出许多烦躁来。
陆川桓不知道夏杨小时候是个爱撒娇的可爱鬼,十几岁了还会跟家里人讨要拥抱。
但自从那一年开始,他好像失去了理直气壮跟人索要爱的能力。
夏杨松开他,他的眼睛有些红。
一个人如果自顾自背负太多东西,却没有出口发泄掉的话,是会坏掉的。
这是那个给夏杨画燕子手稿的朋友说的话。
那时候的夏杨无所谓地说:我做自己的出口就好了啊。
朋友就问他:你为什么不依赖一下你的男朋友呢?
夏杨愣了一下,随后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不需要。
朋友是个艺术家,他爽朗地笑起来:你不读诗,我喜欢的诗人说,我害怕我是我唯一的出口。你倒是不怕,你比他艺术多了。
依赖太懦弱,如果因此离不开这个人,分别的时候会太痛苦。
夏杨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给自己纹了一只燕子,心里却明白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有点饿了呢。陆川桓的手滑下来,环着夏杨的腰,他也松了力气。
夏杨回过神,对上陆川桓的眼睛。
陆川桓当然不知道夏杨刚刚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夏杨看起来心事重重。
于是陆川桓虚虚地环住夏杨,用桐桐经常对他使用的那种撒娇方法,左右晃了晃夏杨的腰说:好饿啊,夏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他想转移夏杨的注意力,也想转移自己的。
夏杨眨了一下眼睛,恢复成自然的表情,他笑起来:那你应该先去把电饭煲插上。
陆川桓点头,松开他,认真地说:那我现在去淘米。
这种对话实在家常,在两个人过去的生活中却从来没出现过。
陆川桓实在工作太忙,能回家吃饭都算今天不忙,又为了能多陪桐桐一会儿,吃个饭跟打仗一样。
夏杨在纽约虽然有舍友,但几乎是零交流,Leonard邀请过他同住,夏杨一开始觉得房子没有到期转租麻烦,后来拖着拖着就把这事按下不提了。
其实这两个人的人生经历和境遇天差地别,现在相遇在重庆这间老房子里,是巧合,或许也是天意。
陆川桓轻轻放开夏杨,他提议道:一会我给你打下手吧。
夏杨不知道为什么,陆川桓总会让他感到轻松,他点头,笑着说好。
等夏杨换了衣服走出去,陆川桓已经把米淘好放进锅子,煮饭功能选择之后发出滴的一声。
夏杨从柜子里拿出围裙,熟练地给自己系上。
陆川桓听到动静转过身,冲他眨眼:夏老师,需要我做什么,今天都听你指挥。
陆川桓说这话的时候倚着料理台,一双长腿晃人眼睛,他的头发梳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袖子挽高,小臂上还残留着水珠。
厨房实在拥挤,这种老房子的户型狭窄,为了利用空间每一寸都摆满了东西。陆川桓看着像在拍杂志画报,但背景杂乱异常,对比之下,就有些滑稽。
夏杨忍不住笑,调侃他一句:陆哥啊,你这样是大材小用了。
陆川桓切了一声,振振有词道:职业不分贵贱,打下手也能出状元。
夏杨把金针菇和娃娃菜递给他,像移送重要任务那样严肃地讲:那辛苦陆哥!务必把它们处理干净!
两个人对视着,不约而同地笑出声,互相骂了对方两句好幼稚,接着又很默契地开始为晚餐做准备。
厨房太小,挤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十分勉强,所以时不时要碰到对方的身体,他们的这种接触显得自然而亲密。
水煮开发出声响,夏杨揭开锅盖,酸辣鲜香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在厨房里漫开,配菜依次倒下去,香味就更加浓烈。
陆川桓凑过来,吸了下鼻子夸夏杨:夏老师,这也太香了。
夏杨盖上锅盖,去砧板上切葱,心里觉得很高兴:你喜欢就最好了。
以前在纽约,我总是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滋味总觉得不如跟别人一起吃来得好。夏杨坦诚地说,其实我挺怕孤单的,留学之后拼命让自己适应,但到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长进。
陆川桓靠在料理台上整理自己的袖口,很自然地说:那我以后尽量按时下班来陪你吃晚饭吧。
夏杨下意识看向他,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川桓这样一句话就会引得他鼻子发酸。
算了吧,你明明这么忙。夏杨低着头,切东西的动作变慢了,同时他慢慢把自己的期待和欣喜收回去,我可不要空头支票。
陆川桓却说:我在考虑换工作的事情了,其实之前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总是拖着不去做决定。遇到你之后我突然发现,生活慢一点其实更开心,反正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如少赚一点,多些时间陪朋友和家人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