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气压很低,课间少了些热闹,走廊上也没人打架了。但每个班都少不了几个脑残,嘻嘻哈哈在后排开玩笑,说邓奕的鬼魂来找谁找谁了。
熟悉的、陌生的,同情或是恐惧都罢,中秋放几天假回来,已经没人记得,也不再有人谈论他。
春信想和雪里在一起,又有点烦,她上课一开小差雪里就用胳膊捅她,眼睛警告她。
春信深深吸气,手压胸口,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雪里又用胳膊捅她,小声:好好听课。
春信翻了个白眼,瞬间离她八丈远。
过了五分钟,老师写板书的空档,一个纸团被扔到笔记本上,雪里拆开看。
啰嗦!烦人!
雪里提笔回。
讨打。
春信画了个生气锤桌子的小人。
下午最后一节课,体育老师生病,班主任占了上语文课,雪里忘了换回去,老师看见也没说什么,雪里准备放学就把座位搬过来。
课桌里有几本资料书,是邓奕的,春信收起来放在书包里,雪里清理桌洞里的纸团,值日生扫到这里,她们把桌子搬开,后桌男生一直趴在座位上,值日生推他,让我扫地。
后桌男生于是把脚收起来,春信瞥他一眼,拉上书包,跟雪里牵手,走吧。
两个人走出教学楼,从学校后面树林里的石板小路穿出去,发现后桌男生跟着,走到拐弯的地方,她们藏到墙后面,雪里顺手从地上捡了根烂拖把棍,春信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掂。
后桌男生匆匆从墙角拐过来,急刹停下脚步,雪里提着棍子远远指他,想干嘛?
春信握着石头,你别过来,不然我砸死你。
男生退后两步,左右看了看都没人,把书包脱了扔地上,校服脱了扔书包上,你们想打就打吧。
他蹲地上,双手抱头,亮出自己的后背,我打过邓奕,在厕所里,就在你们请假回家那天,也是他没来上课的前一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如果我知道他要自杀,我肯定不会打他,平时肯定也不欺负他。你们可以帮他报仇,你们想打就打吧。
雪里听明白了,春信也听明白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神经病。
春信扔了石头,拍干净手,男生堵着路,人长得大坨,蹲那她们都出不去了,春信骂他: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
他不让,一定要让她们打一顿,要赎罪。
雪里手遮住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心烦。
春信歪头看他半天,真不理解他,你要赎罪,也不是跟我赎罪,你跟我赎罪有什么用呢?人在的时候你不好好对他,人死了说这些做这些有什么用。
他头都快栽土里,又莫名其妙哭起来,对,你骂我也行,你骂死我吧,你骂我,我心里好受点。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欺负人,他死了,我觉得都是我的责任,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跪在地上哭得好大声,一边哭一边喊,后面都听不清说什么。
春信抱着手站那看半天,觉得他还不算无可救药,也是不忍心,蹲到他身边劝,好了,知错能改就行,你以后不要再随便欺负人了,人家又没惹你,你干嘛欺负人呢?但你确实没说错,你有责任,我也有责任,我们也许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虚虚点着,男生头也跟着她手指点,雪里抱着手靠在墙边看,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苦口婆心教育了半小时,男生终于止住哭。
春信想了想,那这样吧,我们去给他烧纸吧,烧纸的时候,你再好好道个歉。
三人来到河边,春信差使他去捡些烂木头树枝,搭一个小小的篝火,问他,你有打火机吗?
有的。男生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双手奉上。
打火机手心里掂两下,春信仰头问:你哪来的打火机,你是不是学抽烟?
男生狂摇头,我没有。
她震声:那你哪来的打火机?!我都闻见你身上烟味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学抽烟,要烂肺知道不知道,你没看电视吗?那电视上,抽烟的人肺都是黑的你知道不知道?
男生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不抽了,我要戒烟。
你刚才不还说你没抽烟吗?
火点上,春信从书包里把邓奕的资料书拿出来,一页页撕下来,扔进火堆里。
雪里一向是不参与的,却也从来不阻止,手揣校服兜里站一边看,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遮住了眼。
书本上的文字和公式尽被火焰吞噬,如逝去的生命,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湮灭。
邓奕,希望你到了那边也能读书,希望你也开心,希望你有花不完的钱。
邓奕,对不起。
第37章
初二下学期,雪里给春信制定的积分奖励是跟她一起回北方过年。
雪里的爷爷奶奶想她了。
从雪里九岁到榕县,后来又定居南洲市,到现在也有七八年没回去过。
上周爷爷奶奶打电话问寒假能不能回去,蒋梦妍点了头,雪里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就定下来了。
但春信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去,她又不是雪里爷爷奶奶的亲孙女,没道理跟着人家一起去。
雪里也没单独把这事拎出来说,主要原因是她就没想过不带春信,当然也没什么好强调的了。
康城爷爷奶奶那边早就打过招呼了,两个女孩关系好就一起来嘛,家里只有两个老人,人多还热闹。
周二下午考完最后一科,晚上俩人一起洗澡,春信想到雪里过几天就要走了,老大不高兴的,给人搓背时候都下了死力气。
雪里疼得嗷嗷叫,回头,你要弄死我啊!
我给你搓干净点,怎么就成弄死你了?春信激不得,一激就要作怪,两只手沾满沐浴露滑溜溜摸来摸去,我现在就正儿八经地弄你。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花洒往外浇的好像全都是黄色废料,全浇脑袋上,雪里耳根都红了,笑着推她,别闹。
我就要闹,我就要闹!春信变本加厉,可她那两条小细胳膊能有什么力气,雪里手一抬就把她胳膊扭到背后,人抵在墙角,问:服不服。
她干不过人家,开始装可怜,呜呜,墙好冰,我好冷,胳膊好痛。
雪里松开手,她一挣脱又开始胡来,雪里反复制裁,两个人在淋浴间里连洗澡带干仗干了一个小时,还是蒋梦妍在外面把人叫出来的。
想到一整个寒假都见不到雪里,晚上也没有人抱,要自己一个人睡觉,春信心里苦啊,她从来没有跟雪里分开过那么那么那么长时间。
晚上睡觉,她故意用脚冰她,活蛆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脚掌挤进人家大腿缝里,你给你暖着。
雪里靠在床头戴着眼睛看书呢,伸手一摸,怎么这么冰啊。
她要掀被起来给她灌热水袋,春信抱着不让走,你就给我暖着。
春信身子板弱,夏天脚也是冰的,冬天更甚。开电热毯太干,睡觉前都得关了,只能烧热水袋,被子里暖烘烘的才舒服。
暖一会儿雪里腿缝就不热了,她侧躺下去,春信从后面把两只脚塞进她膝盖背后的腘窝里。
雪里说:你脚贴我背上,背上热。
我不,脚脏。春信从后面抱她,我就这样,嘿嘿。
好舍不得啊,又不能说,万一雪里不去了呢,她也有好多年没见自己的爷爷奶奶了。
春信脸贴在雪里背后蹭,被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觉得自己真是太懂事啦,明明就很舍不得,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却半句委屈都不能讲,她真的长大了,是大孩子了。
长大真的很不容易,要自己背负好多事情啊,以前遇见这种事,都得告诉全家,要轮流被夸一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