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的教育方式分宠虐两种极端,雪里和春信就是这两种极端下的产物。
有人奉若掌上明珠,也有人深信棍棒底下出孝子,效果都适得其反。
雪里的冷漠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像一朵向日葵,脸庞朝着太阳转,太阳落山后,生长素重新分布,又转回原来的位置。
她的太阳就是春信。
太阳落山了,周遭陷入黑暗,气温骤降,骨骼肌肉僵硬着默默忍受,好像死去。太阳升起,她挺直腰背,笑脸相迎。
此生唯愿,我的太阳永不降落。
刚洗完澡,头发半干散在后背,雪里手搭在她背上,埋在浓黑的长发里,按着她背上一截脊椎骨玩,上上下下地摸。
春信捧着书本,掰着手指头算,雪里轻轻捏捏她腰上的肉,捏得她身子一扭,眼睛还是舍不得从书本上挪开。
看什么呢。雪里问她。
算命。春信把封皮亮给她看。
一本老书,《算命不求人》。
雪里噗呲一笑,算得怎么样。
春信眼睛亮亮的,你的命很好,有五两六钱,是福禄丰厚、贵重厚道之人,就是说你一辈子不缺钱花,二十九交来顺意寿终八十七
啥意思。雪里轻轻拧眉。
春信也不懂,反正就很好的意思。
哦。雪里垂着眼皮,手指缠着微润的长发绕两个圈,有说姻缘的吗。
说算命,奶奶懂啊,接过书去看,你要看姻缘呐,二十九交来顺意,就是说你二十九岁以后命运转好,夫妻顺合欸?二十九岁,冬冬,你的姻缘来得有点晚呐。
雪里哼笑,坐起来,把书抽走,这都是迷信,不可信。
奶奶点头,确实,二十九岁真的有点晚。
她轻轻摇头笑,摆摆手,回房间了。看春信还坐在电视面前,书本轻拍一下门框,叫她:春春。
来了。
回房间了春信还在算,坐在书桌边对照万年历算自己。
找出生那年的三月一号和四号分别是农历的哪一天,记在小本子上,年月日对照着做加法,算自己的命有几两几钱。
算完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揉揉鼻子没说话。两个日期相差没几天,算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雪里坐在床边看她,猜肯定是算得不好,她不高兴了。
她起身走过去,低头,手指按在书页上,前面写的什么没细看,就看见末尾一句卒于春光之中。
手比脑子快,刷一下就把那页纸撕下来,团把团把扔垃圾桶。
你干啥呢!春信都傻了,怎么撕了。
假的,骗人的。雪里板着脸,声音也低沉。
没有哇,挺好的。春信又把纸团捡起来,坏的没说,光捡好的念。
旧镜重磨,明月正圆,五十六七交大运,寿元七十七,卒于春光之中。她指给她看,我活到七十七呢,算长寿啦!
纸张抚平,翻出透明胶粘好,春信说:你是八十七死的,我是七十七死的,我是怕,我死在你前面,你一个人无聊哇。
她说完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我不在了,你会无聊吗?
算命这东西,你说它假,有时候又准得可怕,你说它真,又尽是些扯犊子的。这东西太玄了,不能信,就是骗人玩的。
雪里信了。
春信弯腰在台灯下粘书,面容平和,随口问的一句话,却使她胸口剧烈抽痛。
八十七和七十七,十年间隔,又是十年。
逃不开的魔咒,时不时蹦出来提醒她,连一本破书都要跟她作对。
雪里生气不明显,她长得就是个生气脸,眼皮薄,眉毛细,鼻梁像一把刀,山根不算很高,但很直,鼻头也没肉。
心理成熟,眼神坚定,人非常有气势,没有刻意隐藏情绪,仍极难分辨。
但她每一次生气,春信都能感觉到。粘完书,她洗完手回来,雪里一个人坐床边,她挨过去贴贴,搂着她胳膊,你在生气啊。
雪里说没有,因为这种事生气也太不成熟了。
春信去摸她的脸,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时候,后槽牙会跑到前面来,就是上下牙对齐,你不生气的时候,牙齿是放松的,下巴也会短一点。
雪里没注意过这些,试着动了动下颌,好像还真是,上下门牙对齐后,舌尖舔着牙缝,下巴会抬高一点。
这是她自己完全注意不到的小动作,春信说:你写作业时候也是这样,嘴唇抿着,往里收,就会很严肃。
我严肃吗?雪里用力地皱眉。
成年人诡异的自尊心作祟,她必须是无所不能,不喜形于色的,她要永远对任何事都有把握。
刻意掩饰显得很滑稽,春信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笑,你只是长得成熟。
你想说我老吧。
哈哈哈哈哈
雪里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生气了,春信总有办法把她逗得不生气。
但这事还没过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自己闭着眼在那琢磨半天,雪里本来都快睡着了,被她晃醒,她贴着人耳根小声说:我等你。
什么?雪里迷迷糊糊的,下意识伸手去抓她,你要去哪。
我会找到一个淋不到雨也不晒的好地方,等你。
春信解释说:你忘了你说的,有另一个世界,邓奕现在就生活在那个世界,我等你来呗。我和邓奕也许不在一个世界,但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最好的,独一无二,只有我们才可以进去,别人想来,要经过我们的同意,如果是坏人,那就不可以。
她构想了一个奇幻美好的新世界,雪里陷入想象,春信独自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那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睡意全无,雪里抬袖遮住眼,深深地吸气、吐气,将涌出的热泪晕在布料,努力保持声线平。
那我怎么办呢,我一个人,我总是一个人。
春信说: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呀,我开门让你进来了。
恍惚间,雪里想,也许她真是春信幻想出来的。
她是她绝望痛苦之际,向神明祈祷,救她出苦海的玫瑰骑士。身披铠甲,逆光而来,马背上弯腰伸出手。
她被困荆棘牢笼,白裙遍布血污,长发逶迤,泪盈于睫,眼神却坚定而勇敢。
她们逃离女巫布下魔法的黑森林,朝着阳光下开满鲜花的绿地奔去,她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这里的太阳永不降落,她们居住在城堡里,有花园和喷泉。
她是太阳之神,这是她的国度,她们将永不分离。
毕竟曾经的雪里是如此恶劣,谁也不想要那样一个坏雪里。
假如,她真是春信幻想出的雪里,也甘之如饴,愿永世为臣。
第40章
在雪里奶奶家过完年,临走的时候,奶奶把手腕上一个银镯子扒下来,给春信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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