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训的口腔里还裹着烟的苦味,却缓慢地回起一丝悠悠的柔和。
这种柔和见缝插针一般从食道挤进脑子,张训的心烦意乱被一通搅和,统统化作一碰就溃散的纸老虎,泄了大半的气儿,觉得自己实在不像样。
没听丁姨说吗,张训顶着最后一口气儿,叼着烟含糊道,我得吃素,你这份儿没海带,没豆皮儿
他还没嘚嘚完,陈林虎就打断了他:那你都吃了吧,反正你晚上也就是泡面,还不如这个,泡面吃多了胃难受。
张训张着嘴打了几个磕巴,觉得自己七寸被捏在了陈林虎手里,好像自己那点儿不明不白的脾气都给他轻而易举的掐没了。
茫然心软之余竟然生出一丝破罐破摔的勇猛,白吉馍往旁边一撂,对着陈林虎的脑袋恨恨地搓了两把。
你下回,张训说,要再跟我没大没小的,我就拿文化板儿砖给你拍夭折,听见没?!
陈林虎被一通揉搓给搅得晕头转向,但出乎意料地没躲。
张训的手上带着那天夜里捂他眼时的烟味儿,陈林虎支棱着脖子,硬生生地挨下了这种他不怎么喜欢的跟丁宇乐一样的待遇。
等张训停手了,陈林虎才纳闷地问道:怎么算没大没小?
这问题立马堵住了张训的嘴。
他第一个念头是,首先你不能拽我脚腕,也不能在我脚面上留印儿,这他娘的像话吗?
但张训走一步想三步的习惯让他几乎能直接想到陈林虎的下一句肯定是为什么拽你脚腕能跟没大没小挂钩。
他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
男生都是你打我闹的生物,拽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但张训的脚腕被陈林虎攥手心里的那一刻就确认,这动作不能有第二次。
陈林虎等着张训的解答,见张训的嘴唇动了动,听到他从齿缝里挤出话:丁宇乐怎么跟你分大小的,你就怎么跟我分。
分大小的最直观方法就是称呼。
丁宇乐的哥跟不要钱似地往陈林虎身上贴,等级关系区分的明明白白。
陈林虎看了张训三秒,决定把这句话当耳旁风,漫画书举到脸前继续看主人公是怎么跟猫周旋。
我发现你气人真的很有一手,张训见他堂而皇之地无视现实,气乐了,这漫画有那么好看吗?
陈林虎的脑袋在书后边点了点:嗯。
不给你看了,张训弹了一下书脊,走,离开我这个避难所,我这儿声控开门,不喊对口令不让进。
陈林虎跟被隔着书弹了下脑蹦儿似的,手里的书啪嗒掉在膝盖上,抬起眼跟张训对视,眉头皱起,仿佛在用凶神恶煞表情告诉张训,他这辈子都不会在这种让自己显得低等级的问题上让步。
要是平时张训可能笑笑就过了,但这回他无端竖起一道底线屏障,非得让这浑玩意儿知道知道大人的原则,于是斜倚在椅背上,抽着烟跟陈林虎打眼神仗。
窗外的太阳正往下掉,暮色四合,尚存余温的光线打在张训的脸上,烟从他的嘴唇里呼出,让他镜片后的眼睛跟着眯起。
陈林虎从张训的眼里看到他的胜券在握,很是不忿,又恍恍惚惚地看着烟去勾张训的眼睫,莫名想起他脚上褪去铅灰后的红痕。
趴在床上睡觉的肥猫从梦中惊醒,扭到靠着床坐的陈林虎身后,用肥硕的身体挤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这一挤几乎让陈林虎从地毯上弹起,他神魂归位一般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还得在张训的这个避难所生存。
陈林虎心不诚地低声挤出一个字儿:哥。
听起来跟咕也没差,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张训面前挨了一头。
张训的嘴角扬了起来,得偿所愿之后还装起了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散漫的嗯,还没来得及发表一下胜利者虚伪的安抚感言,就听陈林虎又问。
是不是我拽你脚腕你不高兴啊,陈林虎试图给自己输掉一局的现实找个原因,张训。
张训一口烟呛在喉管,咳得差点儿背过气。
陈林虎摸不着头脑,只能站起身把手边儿的水递过他。
不是,张训喝了两口水,缓过劲儿来,语气倒是还算正常,我怕痒,脚比较敏感,痒痒肉懂吗?
陈林虎对这个解释接受的还算良好,难怪张训缩腿缩得比皮筋回弹都快。
看来张训是有点儿不乐意了,陈林虎了然地点头:下回不会拽了。
楼道里响起老陈头的嚷嚷,一片嘈杂里时钟指向七点,麻将散场,陈林虎跟张训打了个招呼,又借了两本书,才拎着奶茶离开避难所。
防盗门关闭声过后,张训才惊觉烟已经烧到了底,慌忙按灭在烟灰缸,自己也跟着熄灭按扁似的从身体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
我是傻逼啊,张训心想,脚敏感这种傻逼发言都能从嘴里秃噜出去,可见陈林虎你紧张的时候说话不过脑子的判定并非毫无实证。
他又喝了一口水,觉察到手里的杯子手感不对,定睛一看,赫然是陈林虎用的那个。
我靠。张训把杯子往书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今天第二句粗口。
除了在张训那儿当空气外,周一到周五陈林虎还是得回学校当大学生。
大一的课表排的满满当当,专业课除了几本的素描色彩速写之外,还多出不少其他方面的课程,以供学生了解更多行业和发展方向,选择自己最喜欢最适合的出路。
陈林虎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混乱一团,他大学前的那些年几乎都在按照陈兴业的规划道路前进,现在脱了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后,猛然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轨道可走。
找不到方向和目标,四处都是迷雾,又好像哪儿都是路,但哪条路都危机四伏摇摆不定。
第一节专业课上老师问起学生的理想职业和发展方向,陈林虎才发现好像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有那么一个可以称作是梦想的东西。
不管这个梦想是脚踏实地还是明星高悬,但至少在人家的心里是存在的。
陈林虎的心缺了一块儿。
他只能把这些迷茫和沮丧都压下去,把注意力都转移到系里的比赛上。
比赛的主题非常俗套,只给了阳光这一个词儿。
陈林虎挑挑拣拣,到底还是选了当时张训手指点的那个思路,开始在电脑上进行绘制。
别画了哥,吃饭去吧,周壮壮对着镜子给自己的头发抓造型,我特想吃那家营业到十一点的店的甜品,真的。
尚清华贴着面膜冷笑:你是想吃甜品啊,还是想去甜品店找人店员聊几句废话连篇的天啊?
刚开学那会儿的伪装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消磨在日常生活之中,宿舍里的各位妖魔鬼怪嗷嗷叫着掀开自个儿的画皮,显露出奇形怪状的本色。
周大头同学展现出对追求浪漫的无限热情,就差往屁股上插几根羽毛,模仿孔雀开屏一般来彰显自己的心意。
又换甜品店了?高一等也在画准备参赛的作品,闻言回头道,之前不还是暗恋老乡群里一外语系的妹子吗?
胡扯!周壮壮瞪他,我什么时候暗恋过?
对,也算不上暗恋,尚清华解释道,就是给人家送了一回夜宵后,人姑娘发微信问他在哪儿买的夜宵,她对象也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