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虎却忽然开口:别人传什么你就信什么?尚清华是娘炮?
同住一个屋檐下,陈林虎想不明白为什么方清愿意忍受外人的曲解,扭头再把憋出的火撒在屋里。
我信不信要紧吗?方清说,别人就是这么看的,你们在别人眼里就这样,那就是你们自己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当娘炮、当混混?
陈林虎困惑很多年的问题突然间得到解答。
流言蜚语也有人信,是因为随大流是最安全、最理所应当、最占领高地的一件事。
得到解答并不会让人轻松,陈林虎的头突突地疼起来,一把将方清往地上丢,看着方清踉跄着摔倒在地,心里想到的却是高中时捂着流血的头蹲在画室角落的自己。
行了行了,尚清华这会儿因为有人比自己还火大,反而冷静不少,拽了陈林虎一把,你跟这种人计较,都掉价儿。
哪种人?方清尾椎疼的够呛,但精神却因为疼痛和怒火而亢奋,冷笑道,我至少不是娘炮,不是混混,不是给娘炮出头的混混
咣当一声响,宿舍里都没了声音。
陈林虎一脚跺碎了方清身边儿的簸箕,擦着方清的大腿外侧狠狠刮过去的,隔着裤子,方清感觉自己的肉跟碎了一地的塑料片儿似的,撕裂般地疼。
和尾椎的闷疼不同,尖锐的疼让他一下就清醒过来,恐惧和畏缩重新回笼,陈林虎落在地上的影子都好像能把他的影子给盖过去。
再让我听你说一句娘炮同性恋,陈林虎一左一右的胳膊被高一等和尚清华拉着,我就把脚印印你裤,裆上。
方清闭了闭眼,明明没剧烈运动,喘气儿喘的却像是跑了一千五。
他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想上来看情况的周壮壮,摔门走出宿舍。
走之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自以为是。
闭上你那破嘴!周壮壮说。
方清就真的连小声的叨叨都没了。
等他的脚步声都远了,尚清华和高一等才松开拉着陈林虎的手。
看这事儿闹的,尚清华拍拍陈林虎的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骂娘炮了呢。我本来还准备打他一顿,让你抢先了,我后续力量都不足了。
高一等看着簸箕,心疼道:哎呀,十九块五买的,新的呢!
陈林虎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片:我一会儿买新的。
我买,尚清华大声宣布,顺便再去校超市买点儿啤酒零食,再点个炸鸡外卖,我请客!
周壮壮扶起刚才被自己撞倒的椅子:发财啦?不过日子了?
我心情好!尚清华笑着撞了下陈林虎的肩膀。
陈林虎被撞得晃了晃,尚清华看着瘦,力气可不算小,就因为一些生活习惯和爱好就被嘴损的叫成娘炮,传了几道就成了同性恋,再传下去只会更难听。
外边儿怎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陈林虎憋了几秒,干巴巴地说道,傻逼才会把闲话当真。
加起来一共二十出头的字,陈林虎已经费了老大劲,可以说是搜肠刮肚说出来的了。
尚清华叹口气:是挺膈应的,主要是没想到自己宿舍的人也这么说。我寻思我平时也挺爷们儿的,就算我这是娘炮,又碍着谁什么事儿了吗?搞得跟什么似的。
这话陈林虎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明白。
哎,那你是那什么吗,周壮壮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斟酌着开口,就那什么,同性恋。
其余三人的目光集中在周壮壮身上。
我不歧视啊,少拿那种眼神看我,周壮壮叫道,咱们几个也认识这么久了,都不是什么垃圾人,接受个性取向啥的也不难吧?
这你让我怎么回答,说不是搞得跟我别扭似的,尚清华无奈道,但我真不是,我跟我女朋友都处快三年了,她在封闭学校复读不让带手机,我俩一个月也联系不上一回
跟室友可能是GAY比起来,室友竟然不是单身狗这件事对周大头同学的打击更大,他惨叫一声:你这个叛徒!
陈林虎跟高一等把簸箕碎片给收拾了,洗漱台上瓶瓶罐罐也又摆了摆,一个是因为胡炜明总挑刺儿,一个是方清毕竟还得在纪律部混,自个儿宿舍真拖后腿了确实不太行。
他估计就是心情不好,高一等跟陈林虎说,你别跟他较劲儿。
可能每个宿舍都得有个和稀泥的,介于307其余几人的狗脾气,高一等不得不担当此任。
陈林虎没吭声,把塑料碎片扔垃圾桶里,走回自己床位坐下。
他觉得高一等这次稀泥和的很勉强,毕竟无论是谁,这种行为靠诋毁泄愤的行为在他看来本身就欠收拾。
但陈林虎不吭声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心虚。
并不是因为揍了方清心虚,而是他知道,自己想起高中的破事儿,所以才会对方清这种行为感到无比愤怒。
因为方清这种嚼舌根的人,是不会知道被嚼的人是什么感觉的。
每一次这帮人上下嘴皮的碰撞,都是咬在别人理智上的一大口。
就算事后澄清,率先遗忘这事儿的却总是攻击的那一方。真奇怪,好像只有受害者才会难以释怀,心存阴影,还得被劝一句算了吧。
陈林虎打开电脑,随手翻着桌上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把这些烦躁都尽量压下去,毕竟还有篇论文得等他解决。
半下午的书咖,太阳晒得人直打哈欠。
张训无意识的划着手机,又划到相册里存的图上。
手机里老家属院儿的午后,两个下跳棋的老头儿和一只蹲旁边儿打盹的猫,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把其中一个老头儿的秃头照的闪闪发光。
年少时张训笃信只有文字才能把流动的风景、人心和变化的世事定格,又能让阅读的人各有感受,现在张训年纪渐长,发现其实记录的手段从来都不拘一格,比如陈林虎的这张画。
这是画的吧,武月凑过来看了一眼,怪好看的,就是这老头儿脑袋跟过曝的卤蛋似的。
张训没忍住笑了半天:你别不信,这脑袋画的很写实。又跟武月解释,还把手机扭过去让他看,虎子画的,要参赛,发我看了我给存下来了。这俩老头一个是他爷爷一个是邻居。看见这猫没,我家里养的。
武月拿过手机仔细看了会儿:我是不懂这些,就觉得好看,能得奖就好了。
最好得奖。张训收回手机笑着说,心想要不然估计陈林虎他爸又得有话说。
你俩关系是真好啊,武月说,不知道的真以为是兄弟俩。也不对,我弟跟我还打架呢,他跟陈林虎差不多大,还能因为谁洗碗跟我拌嘴。
张训觉得陈林虎至少是不会在洗碗上跟人起争执的,原因很简单,他觉得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嘚嘚会显得他很幼稚。
这你还能看出来呢,张训乐了,我也就算了,他那脸跟让抹泥刀砌过似的,还能看出来跟谁关系好啊?其实跟他混熟了都一样,对谁都不错。
武月把做好的咖啡放在托盘上:这还用看表情啊,看眼神儿就知道了。混熟是混熟,难道看谁都一个眼神儿啊?
张训没往下问了,那边儿客人已经伸着头在等,武月赶紧把咖啡送过去。
没往下问,不是不想知道,是问不出口。
很多时候张训觉得口和心是连一起的,问心无愧就问的出口,心口不一的人往往会选择沉默。
他对陈林虎看他是什么眼神儿这事儿,既想知道,又觉得还是不知道更好。清净。
门口挂着的铃儿响了声,推门走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客人。
点些什么?张训收回手机站到柜台前,抬头扫了一眼,愣了愣,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