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吸,就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几乎有些手抖。
傍晚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他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那些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冰凉的指尖渐渐有了暖意,似乎受到那些鲜活的生命感染,他也一寸寸染上生气,重新活了过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重生了。
前一秒他还挣扎着倒在湖边,咳着血咽气,后一秒又出现在三年前的蛋糕店里,身体毫无痛楚,一切如常。
老天好像跟他开了一个悠长的玩笑,在他受尽疾病和爱情的折磨,终于在绝望和痛苦中撒手人寰时,又残忍地按住进度条,将它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时候。
10月21日。
这是他和那个人渣结婚的前一天。
顾舟唇角微挑,勾起一个不知是什么含义的笑,把蛋糕放在长椅上,从兜里掏出烟盒,拢火点了一根烟。
他知道自己不该抽烟,毕竟他上辈子死于肺癌,可他现在心情很不平静,需要一根烟的时间来冷静一下。
三年来的种种在眼前回放,像是快进播放的默片,指间的香烟火星明灭,等到一根烟结束,默片也已播放到结尾,他将烟头在烟盒上按灭,丢进盒中。
顾舟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好像这一根烟真的让他调整好了状态,他重新拿起蛋糕盒子,就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翻糖蛋糕,并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纪念,蛋糕上插着两个生动可爱的Q版小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他明天结婚的对象,也即那个婚后三年中,将他伤得遍体鳞伤的人渣。
顾舟看着那两个小人,唇边染上一抹嘲讽,三年前天真无畏的自己,满怀期待地在蛋糕店等了几个小时,等待糕点师把蛋糕做完,兴高采烈地拿回家中,预留到第二天婚礼上用。
此时此刻,他唇边笑意渐渐收了,漆黑的眼眸中几乎浮出冷意,他将蛋糕盒重新扣好,站起身来,连同那盒烟一起,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其实他抽烟的频率并不高,心情烦闷才会叼上一根,肺癌归根结底也不是抽烟导致的,但既然重新活回来,还是保重身体要紧,从今往后都不再抽了。
天色已晚,秋天的风有些凉,他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蛋糕店离家不远,他没开车过来,回去也只能步行。他看到暮色四合,自家那独栋的二层小楼在暮色中愈发清晰的灯光,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台阶,按响了门铃。
很快,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亲爱的,你可算回来了。
顾舟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得承认,即便三年过去,任轩这张脸依然长得很合他胃口,不然他也不会鬼迷心窍,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对方。
只不过,这张脸在三年前的自己看来是英俊,而现在要再加一个形容词渣男式的英俊。
任轩热切地给他递来拖鞋,顺势就要来吻他。
顾舟微微蹙眉,借摘围巾的动作躲了开去,任轩一愣,似乎有些尴尬,迅速偏头,看向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对了,你不是去取蛋糕了吗,蛋糕呢?
顾舟踩上拖鞋,头也不抬地答道:扔了。
这两个字换来任轩更长时间的怔愣,他表情变得僵硬:为什么?是做得不好?那也不能直接扔啊,你让他们重做,一个蛋糕不少钱呢。
顾舟抬头看着他的脸,试图将他和后来那个酗酒、家暴、出轨的男人联系起来,语调几乎发凉:不,做得很好,只是我不想要了。
不要翻糖了?可明天婚礼都准备好了,任轩有些不悦,你真是,怎么不早点说,本来我就说要普通蛋糕,你非要弄什么翻糖,这又突然变卦,我还得让他们重新准备
不用准备,顾舟打断他的话,语气平平淡淡,婚礼取消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任轩眼中一片错愕,已然变了脸色,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什么叫取消婚礼?
我没跟你开玩笑,蛋糕我不想要了,人我也不想要了他说着戳了戳对方的肩膀,意思就是,婚礼取消,我们分手,明白了吗,任轩?
顾舟!任轩后退一步,脸上飞快地浮现出窘迫、震惊、愤怒等等一系列表情,他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结婚前一天你跟我提分手,你疯了!
顾舟看他一眼,突然觉得就在这三言两语间,自己终于看腻歪了这张脸,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卧室,开始收拾属于对方的东西。
任轩看明白他的意图,不由开始慌了,他强行压下愠色,仓皇抓住对方的胳膊:不,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很慌,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
顾舟回过头,视线变得很冷,那句甜到能掐出蜜的亲爱的,却好像是什么开启他痛苦生活的魔咒,听上一句,就让他浑身难受,近乎反胃。
任轩动作一顿,和他视线相接时,终于意识到顾舟是认真的,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那眼中的冷漠、疏离和恨不得他马上从视线中消失的厌恶毫不掺假,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舟,不明白他单纯善良柔弱可欺的男友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现在去收拾你的东西,顾舟抽回胳膊,好像跟他多接触一秒都会弄脏自己,然后拿着你的东西滚出我家,听明白了?
任轩脸色发青,他再次上前,还在不死心地进行挽留:小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为什么,顾舟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语调冷淡而薄情,我不爱你了,仅此而已。
第2章
你任轩脸上的讨好终于寸寸碎裂,像是剥落掉一张谄媚的面具,他皱紧眉头,英俊的脸庞上出现了某种名为戾气的东西,铁青的脸色因被羞辱而泛红,他用力一咬牙,恶狠狠地瞪向对方,好,你了不起,我滚!
顾舟看着他在短短几分钟内变了三次脸,像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他听到卧室里噼里啪啦收拾东西的声音,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像是冷笑般的弧度。
心口没由来地疼了一下,却并不是因为伤感,而是像揭掉一块血淋淋的伤疤一样,痛得近乎爽快。
他环顾四周,打量着这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别墅,就是在这里,他和任轩同居了三年多,经历过甜蜜的新婚,经历过摩擦,经历过矛盾激化后的冷战期,看着那个男人一点点变成了陌生的样子,他开始酗酒,开始夜不归宿,无数次在夜半三更时归家,硬把他从床上拎起来,不顾他的意愿,粗暴地把他按在床上、地上、茶几上,以及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角落,像不讲道理的野兽一样,激烈到把他搞进医院,不顾他在生病,在发烧,他打他、咬他、发疯一样地折磨他,把他弄得浑身青紫,将家里的一切都弄得血迹斑斑。
甚至有一天,他带回来了一个男人,就当着他的面和那个男人搞在了一起,白花花的肢体在他眼前纠缠,让他几乎想吐。
顾舟深吸一口气,烙刻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幻灯片似的在眼前放映,他却发现自己除了指尖有点抖,内心竟是趋于平静的。
老天有眼,在让他经历过种种痛苦折磨,终于看清任轩这个人后,又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卧室里翻动东西的声音逐渐停了,他看到任轩沉着脸色,把行李箱从屋子里拖出来,直接无视了他,向门口走去。
朝夕相处三年,他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好面子,他今天的举动,肯定已经伤透对方脆弱的自尊心,让他怒火中烧,故意甩脸子给他看。
顾舟只觉得好笑,他回头看向被任轩翻动过后一片狼藉的卧室,视线粗略一扫,最终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戒指盒。
顾舟忍不住拧眉。
真是阴魂不散。
他刚把戒指扔进湖里,转头又回到了手上。
那对象征他和任轩爱情的戒指让他很倒胃口,忍不住开口叫住已经走到玄关的人:等等。
任轩身体一僵,他似乎以为对方在挽留他,就像所有小说和电视剧中,直到最后一刻才后悔那样,这让他心里的愤怒顿时消解了些,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假笑:小舟,你其实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刚才都是对我的考验对不对?
顾舟并没理他,独自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戒指盒。
他把戒指盒塞给任轩,同时朝他摊手:这个你也带走,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还有,把别墅的门卡还我。
他说完这话,就感觉对方脸上还没抹匀的谄媚彻底僵住,任轩脸色一阵色彩斑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接过了戒指,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恶狠狠地拍到他掌心,一字一顿道:顾舟,算你狠。
说罢,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大门发出砰一声巨响,顾舟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无所谓地一耸肩,随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前所未有的轻松从心底蔓延开来,浑身都洋溢着奇妙的愉悦感,这种愉悦让他身心舒畅,忍不住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时那呲的一声,都像是什么悦耳动听的曲调。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给婚庆公司打电话,退掉了明天的婚礼,又给所有邀请过的亲朋好友群发短信和微信,告诉他们婚礼取消,明天不用来了。
顺便拉黑了任轩的一切联系方式,以免对方再来纠缠。
还不忘给家里的门锁换了密码,并删掉任轩的指纹。
他当然知道任轩为什么死皮赖脸非要跟他结婚,出门的前一秒还在挣扎,无非是看上他的钱,这人用他的钱喝酒赌博,用他的钱包养小三,还带到家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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