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
一定有更加稳妥的解决方案。
傅沉手还是有点抖,他又喝了一口水,感觉心情平静了一些,理智正在慢慢回笼,他又可以正常思考了。
片刻,他开口唤道:顾舟。
正在敲字的顾舟手一抖,急忙放下手机:怎么了?
傅沉却没回答,而是看向正蹲坐在脚边的狗:傅重,去帮我把药拿来。
傅重站起身。
顾舟诧异地看向他。
药?什么药?
傅沉:书房写字台,左边抽屉第二层,去吧。
傅重像是听懂了,立刻转身跑向二楼。
顾舟露出惊愕的眼神,心说这狗已经聪明到这种程度了?这么复杂的指令都能听懂?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楼梯方向,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边牧去而复返,嘴里真叼来了什么东西,一路小跑着回到傅沉身边,把东西交给了他。
傅沉接过,那是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他随手用纸巾擦了擦,拧开瓶盖,抠开还没打开过的封装,从里面倒出一片药,就着顾舟刚刚给倒的温水吞服下去。
顾舟从没见过他吃药,眼看着他把药片吞服,感觉心都紧了一下。
药瓶被傅沉放在茶几上,似乎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顾舟犹豫片刻,伸手去拿,对方也没阻止。
他赶紧把那瓶药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说明,随即皱起眉头:抗焦虑,抗惊恐?
傅沉没吭声。
顾舟一脸震惊,他拿着药瓶怔愣半晌,艰难开口道:你你有焦虑症?
傅沉点了一下头。
顾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倒不是觉得傅沉不可以生病,只是觉得焦虑症这三个字怎么都不应该和傅沉这样的人沾边,在大众对他的印象中,傅沉永远是从容不迫、理智冷静的,就连他自己和傅沉接触,也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人。
除了那两次偶然的失控。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那并不是偶然。
顾舟拿着药瓶,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他有些茫然地盯着茶几桌面,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回了魂,小声问傅沉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傅沉额头的冷汗已经退去,唇色也恢复了一些,他好像完全平静了,药物正在发挥作用,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已经太久没有过只吃一片就能起效的时候了,甚至快要忘记药物生效是什么感觉,重生过后的身体一切清零,让他有了重新体验的机会。
不过,按照进度来算,他第一次吃这药的时间比前世提前了。
思路逐渐清晰,在几分钟内,他终于将所有的说辞全部理顺,在药物作用而完全镇定的情况下,他开口道:你想知道?
当然。顾舟把药瓶放回桌上,心说傅总都这样了居然还好意思问他想不想知道,这是他想不想知道的问题?这是他必须知道的问题。
我可以告诉你,傅沉将十指交叉,胳膊依然搭在膝盖上,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听过之后,不会受到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的影响。
我当然不会啊,顾舟简直要跟他急,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有这点毛病就歧视你,是吧?你都不嫌弃我得过肺癌
我指的不是这个,傅沉打断他道,我的意思是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顾舟急得不行:那你快点说!
你问我为什么会得焦虑症,傅沉没有看他,只注视着面前的水杯,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你出事,害怕你离开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害怕你不在了。
顾舟微微张嘴。
居然真的被他猜中了。
傅沉害怕他死。
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我亲眼看见你倒在我面前,傅沉眉心微皱,虽然吃了药,但让他回忆那些事,还是让他不太舒服,他脑中全是那个雨夜,顾舟吐着血倒在他怀里的画面,可等到嘴上说出来,却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当时你把我推开,我没有受伤,只是被刮坏了手表,而你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你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我把砸到你的东西搬开,想扶你起来,又怕对你造成二次伤害,最终没敢碰你。等待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是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时间,我好像在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逐渐逝去,可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完全说谎是不管用的。
所以他只能把真相和谎言掺杂在一起,掺杂得越自然,就越容易被顾舟相信。
他摊开自己的手,好像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好像生命真的在他指间流逝,好像他满手沾着顾舟的血,那画面还历历在目:我形容不上来当时的心情,恐慌、茫然还是什么别的。直到来接我的司机下车找我,我们一起等到了救护车来,看到你被抬上去。我们的车一直跟在救护车后面,尾随着到了医院,看到医院联系了你的家属,你母亲赶到,这才离开。
他的嗓音有些沉,比平常更低一些:后来,我知道你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一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每一天都在担心,如果你没挺过来怎么办,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有一条生命因我而死,如果你真的挺不过来,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些什么?我该弥补你的家属吗,可对你的家人来说,这种弥补真的有意义吗?
他缓一口气:在你住院期间,我打听到你的家庭状况并不算好,我怕你承担不起治疗费用,所以才给你打了三千万。我承认,我当时真的慌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引发了后续一系列麻烦。
顾舟听着,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傅沉
或许你认为我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恐慌,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这点事对于傅沉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并不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加之我当年也还年轻,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强,以及之后来自于傅家的压力种种巧合之下,这件事给我带来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即便你康复了,出院了,我也经常会感到后怕,经常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那些画面,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倒下,梦到血,梦到你生死未卜,甚至梦到你死。
你顾舟喉头发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患上了PTSD?
傅沉嗯了一声:焦虑症就是因它引起的,起初我没有在意,觉得这是正常现象,直到直到得知你和任轩在一起的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非常难受,就和刚才的情况差不多,我才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我去了医院。
顾舟:然后就被确诊了?
得知他和任轩在一起,应该也是一种他走了,我失去了他的感觉。
看起来这个走从一开始狭义上的死,变成了广义上的失去感。
是,傅沉说,医生给我开了药,但我没吃,因为这类药物都有成瘾性,我不喜欢依赖药物的感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也尽量不去吃安眠药,最多喝一点酒。
顾舟:那你就一直拖着没治吗?
我有去做心理治疗,傅沉终于抬起头来,和他视线相对,坚持一段时间了,有一定效果,但是确实达不到治愈。医生说我有两种选择,要么吃药,要么减少焦虑发作的几率因为我是特定事件才会引发焦虑,只要减少这个事件的发生,就能很大程度地缓解。
顾舟想了想,心说特定事件不就是失去他吗?
于是他试探着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一直待在你身边,24小时在你视线范围内,或者保证你随时能够联系上我,你就不会感到焦虑?
傅沉思考了一下:应该是这样。
怪不得你这么急着跟我结婚,顾舟嘟囔了一句,你早点说不就结了,费这么大劲,绕了这么一大圈,说白了就是你现在对我过度依赖,根本离不开我呗?
傅沉对他这个结论没有做出反驳,只是抿了抿唇:所以我事先说了,让你不要被我这番话影响。
因为药效持续发作,他好像是有些困了,揉了揉眉心:我一直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让这些外界因素干扰你的判断,我不希望你可怜我,更不希望你是因为可怜我才跟我结婚,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判断,而你的判断应当和我无关,无论我是不是因为你感到焦虑,这本质上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希望,你今天不要给我任何答复,傅沉站起身来,我困了,先去睡一觉。
第2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