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白敏就变得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
蒋芸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忙着给白川整理俄语学习的终极版资料,这是最后一批资料了,整理完就结束了。
可令泰岳有点慌。
原先他和白敏的关系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走出实质性发展的那一步了,现在白敏突然就疏远了他许多,倒不是直接疏远,下地干活的时候还是同往常一样,可一当闲下来,他就找不到白敏的踪影了,白敏骑个自行车不知道去哪里溜达,他问也不说。
白敏是不是变心了?
白敏是不是在外面认识别的男青年了?
令泰岳如坐针毡,回老知青点上找人借了个自行车,偷摸跟着白敏进了一趟县城,他人都傻了!
他是在板栗树林里见到白敏的,白敏脑袋上包着一个红头巾,脸上黄的像是刚从黄泥堆里滚出来一样,丁点儿血色都看不到,嘴唇更是白得发紫,额头上还安了个大痦子如果不是他对那五官实在熟悉,他都认不出白敏来。
敏敏
令泰岳的车停在白敏的摊位前,嗫嚅着出声。
白敏的脸也跟着慌了一下,她很快就调整好,你要买粮食吗?俺家自己种的粮食。
见令泰岳不说话,白敏黑了脸,不买就赶紧走,别耽搁俺做生意!你说你不买也不卖,来板栗树林干啥?赶紧走!瞧你那胆子,一看就是胆小的,没别人的胆子就别来板栗树林,不然万一遇到治安上来抓,你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令泰岳不算太傻,听出了白敏话里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白敏一眼,推着车去了另外一边。
来板栗树林里买东西的人不少,令泰岳亲眼看着白敏把那么大一麻袋的粮食卖完,又见白敏钻进了灌木丛里,没多久后,从灌木丛里出来的白敏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看着和那个卖粮食的大婶绝对不搭边。
板栗树林里的买卖都是暗中进行的,没有人会特别关注谁,白敏来了几回之后就大胆了许多。
她气定神闲地推着自行车走到令泰岳跟前,冲令泰岳翻了个白眼,走吧,还愣着干啥?呆子!
令泰岳赶紧跟上。
二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白家村外,令泰岳终于出声了,敏敏,之前你说你进县城找远亲,其实就是来倒买倒卖的吧
白敏见已经令泰岳撞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心里很快就想到了对策如果令泰岳是个死古板要揭发她,她就反咬令泰岳一口,说是令泰岳因爱生恨泼脏水。
爱情可以不要,换个人还能继续谈,前程不能毁掉。
在令泰岳和前程之间,白敏都不会犹豫,她选前程,选未来,选飞黄腾达。
是,怎么了?想明白这些的白敏也就不感觉到心乱了,她前所未有的冷静,心里的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都被她压了下去。
令泰岳多希望白敏给出的答案是否定,那样他还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白敏只是第一次。
可白敏连骗他都不愿意骗。
令泰岳惨笑一声,问白敏,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白敏停下车子,看了令泰岳一眼,可以,别说一个了,十个都可以。
乡下的日子太苦了,只靠种地赚的那点工分连吃都吃不饱,更别提想买别的,这个理由够吗?我有问题吗?
城里人想买粮食买不到,村里人手头有闲粮却不敢卖,两边都乐意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你说我是投机倒把二道贩子,可我有强买强卖吗?这明明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有问题吗?
我现在下乡来,在老家已经丢尽了脸,我想多攒点钱,等将来有机会回城的时候,买贵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住漂亮的大房子,我有问题吗?
令泰岳,你觉得这些理由够不够?
令泰岳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是被一把大手抓住了一般,他原先的认知与信仰在迅速崩塌,在被彻底摧毁。
白敏的那一句句我有问题吗都问到了他的心里。
他都忍不住顺着白敏的话往下想,白敏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社会,是过于严苛与教条的管制。
可他心里还有一点坚守。
白敏,社会的发展是要往东的,你非要逆着大环境往西,这样不累吗?
白敏笑了,谁说社会的发展是要往东的?如果社会往西发展才会让人民吃得饱穿得暖,过得更好,我相信会有一个强大的人出现,帮助这个社会回到更高速的发展轨道上来,带领各个阶层的人都奔向美好生活的。
现在的,就一定是对的吗?白敏脸色有点疏离,你要是觉得我错了,那我们就到此为止,之后只做普通朋友好了。
令泰岳的心尖一颤。
他走神的空档里,白敏已经骑上自行车走远了。
白敏心里憋着一口气回到知青点,原本还能再挺一会儿,可是当她听到那呜咽凄凉的哭丧路之后,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这会儿的知青点里满是凄风苦雨,下地回来的知青们都排排坐在墙根上,看蒋芸拿着唢呐演奏蒋芸的拿手好曲哭丧路。
蒋芸脸上也写满了生无可恋。
白敏擦了擦脸上的泪,鼻音浓重,咋突然吹起这个了?知青点里谁没了?
蒋芸看了蒋忠一眼,好似有两把刀子顺着她的眼神扎在了蒋忠身上,把蒋忠吓得一个哆嗦。
白,白姐,好像是我惹祸了。村子里的李秋生死了,他原先是村里办丧事的时候唯一的一个拉二胡的,现在他没了,没人拉二胡,我听说拉二胡能赚钱,就问了句吹唢呐行不?给钱不?
那家人说给,给三块,还包中午的一顿饭和五个馒头,我就替我姐报名了。
蒋芸又是一个白眼。
真是她的好弟弟啊,还给她接活儿赚钱了,这是怕她没钱卖粮食饿死?
《哭丧路》吹完,蒋芸脑海中的灵感怦然炸裂,当场就凭着感觉创作了一曲更为幽怨悲伤的哀乐。
名字嘛,暂时定名叫《回头望月》。
在满级的乐器演奏天赋的加成下,蒋芸表现出了殿堂级的能力,技巧与感情都齐齐推动到了唢呐演奏的巅峰。
知青点里的女知青都感觉心里发堵得不行,有些泪点低的女知青已经开始抹泪了。
最属张春华哭得凶了。
她感觉自己在乡下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就好像自己已经死了一样,站在望乡台上,回望着亲人和已经远去的美好生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和家人团聚,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其它知青们大多也是同样的感受,他们听着蒋芸的这一曲《回头望月》,感觉自己都望见了最割舍不下的人与事。
在这集体落泪的氛围里,有个男知青也忍不住了,手往嘴上一捂就开始干嚎,他想到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下乡前,他的小青梅问他,非要下乡吗?
他说,是。
然后那小青梅三十六度八的嘴里就说出了比三九天的冰雪还要冷的话,我不会等你的,你要走,我就嫁人。
他当时只当这是一句气话,哪能想到他下乡的第二个月,他家里人就写信告诉他,和他一起长大的小青梅嫁人了,嫁的是副厂长家儿子。
他家里人还劝他,让他早点放下。
他没有望见月,而是望见了自己念念不忘的小青梅。
马武在这一曲中望见的是一手带着他长大的姥姥,他下乡前姥姥还好好的,下乡后一个月不到就去了,他还没有给姥姥买过什么好吃的,一块布头都没给姥姥买过,就再也没机会了。
马武看到自家姥姥在月光里温柔地看着他,一边用手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一边对他说,小武,要好好生活,月光能照见你的地方,姥姥都能看到你。
蒋忠也哇的一下哭成了一个一百多斤的狗子,他看到了自家老母亲因为他下乡而以泪洗面的画面,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板砖一样难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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