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锦把纸翻过来对着她,那我是不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没发现,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这是一张肝癌晚期的确诊单,盛如诚的,日期在一个月前,盛锦依旧有些恍惚,追问她:这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一直我?就因为我在你们心里是个依旧承担不起任何责任的废物吗?
不,金茉莉连忙否认,不是,你爸只是不想让你伤心,他说与其让你又哭个不停,不如让你恨他,以为他不要你了。
在刚得知余下的生命或许只能以月为计量单位时,盛如诚就决定瞒住盛锦,以金茉莉的脾气,并不很认同丈夫这样的处理方式,但他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只能以他的意愿为先。
然而纸包不住火,盛锦早晚会有知道的那天。
公司上市后工作量翻了好几倍,盛如诚患病的事又如当头一棒,让金茉莉心力交瘁,公司的事医院的事累积在一起,以及对盛锦的歉疚,使她无法坦然回到这里面对盛锦探究的眼神。
盛锦发现一切都说得通了,盛如诚不肯接电话,金茉莉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是因为他们在做戏,她简直想要抓狂,你们就是这样联合起来骗我的?又骗我,嫌我幼稚又总是像骗小孩子一样骗我!难道你们这个样子就不幼稚吗?!
想象盛如诚现如今躺在医院的样子,盛锦的脾气发作不出来,狠恨地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被盛如诚说中,变成一个只会哭闹耍赖的长不大的小孩子。
金茉莉跟她道歉,脸上的疲惫和歉疚让她倍加心疼。
去医院的路上,盛锦给金茉莉当司机,借此金茉莉才有时间吃上今天的晚饭,刚吃到一半,跨国合作商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合作上又出了一点问题。
金茉莉听得直揉眉心,眉头半天都没舒展开来。
盛锦先前被金茉莉抓着去公司打过下手,粗略地了解一些关于这次西半球某位合作商非常难搞定的事,她问金茉莉:要先送你去见他们吗?
金茉莉打开一瓶水猛喝了几口解了渴,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先晾着,大不了这笔生意不做了,惯得他们。
盛锦很是赞同。
医院的黑夜和白天似乎没有区别,医患来来往往,到处是匆忙的脚步和不安的脸,亲眼见到盛如诚,盛锦才发现现状远比自己想象的令人痛苦,短短数月没见,盛如诚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明是她在这个世上的至亲,但却让她感到陌生。
盛如诚从昏睡中醒来时,正好看到盛锦坐在床边抹眼泪,忍不住笑了:我这是在做梦吗,金总你看,咱们女儿果然又在哭鼻子。
盛锦使劲揉眼睛,揉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狡辩道:我没哭鼻子,我眼睛有点痒而已。
盛如诚笑起来依旧温和儒雅,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盛锦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的手臂和深凹进去的眼窝,心跟着揪起来。
我早就说了,瞒不住的。
金茉莉在一旁与丈夫对视,无奈摇头。
盛如诚看向女儿,开口道歉:对不起啊锦锦,这事爸爸做得不好,惹你伤心了。
他艰难转身,打开床边的柜子,里面是一只包装精致漂亮的盒子,以及一个每年都会例行出现的信封,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本来应该上周就给你的,但是那时候身体不太好,有点迟了,你别生气。
我好生气,盛锦鼻子又开始发酸,极力忍着不哭出来,你们不应该骗我的。
如果她能对家人多一些关注,而不是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耗时间,就不会直到现在才来见他。
她没有任何面对这种事的经验,坐在病床边忽然就想起夏末来,那个年纪的夏末是怎样承受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消逝在面前的沉痛。
盛如诚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咱们家金总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介入治疗,我的运气也一直很不错,不会有事的。而且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面对,没有想的那么可怕,我们锦锦都是个大人了,又怎么会怕这些呢。
盛锦撇着嘴,想像盛如诚一样挤出笑容,试了几次发现很难办到,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盛如诚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安慰她的。
金茉莉见父女二人低声说话,回了个消息起身要走,盛锦想起她忙碌几天几夜,站起来说要送她,金茉莉说喊了助理一起去见合作商,让她留在医院陪盛如诚。
盛锦倒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别再四处奔波,但先前去公司时心不在焉不肯好好学习,一时也不能代她去谈生意,留在医院好像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金茉莉走后不久,盛如诚又吃了药睡过去。
病房里沉闷,盛锦到走廊透气。
头顶的灯照得眼前一片煞白,盛锦眼皮狂跳了几下,感觉有些疲惫,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她瞪圆了眼睛开始沉思,盛如诚就在对面的病房里,金茉莉连夜飞去见合作商,夏末应当是在准备远行,一切都很糟糕,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她又何必惶惶难安。
然而事实证明,当命运决意玩弄一个人的时候,手段可以层出不穷。
金茉莉回程途中遭遇了一场车祸,送到医院后盛锦才接到了通知,盛如诚刚好也在进行第二次手术室,两道手术室的门同时关上,盛锦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手术过程出奇得漫长,盛锦如坐针毡,忘记了哭泣,眼泪果然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能换来命运一丝一毫的垂怜。
她忽然好怕自己这一生全部的好运都耗尽在前二十年,从此没有一点转机。
是不是因为她从前过得太如意却没有任何长进,所以命运要将那些曾经赐予她的礼物全部收回,夏末的离开就是敲响的警钟,但她没有丝毫警觉且火上浇油,导致今日她的眼泪溶于手术室外等候的一群群伤心者中无人问津,真正的哀痛原来是这么深入肺腑却又这么微不足道。
傍晚时分盛如诚先出手术室,主刀医生神色如常,看起来结果不好不坏,是一场没有创造奇迹的普通手术。
天边的残阳像血一样红,盛锦忘不了自己的母亲一身血被推进手术室时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另一边手术室的门打开,血迹消失,金茉莉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安静躺着。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可能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盛锦跌坐回椅子上,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后悔。
她昨晚应该坚持陪金茉莉一起出差的,她明明看出来对方很累,需要人照顾。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病人醒来可能一时接受不了落差,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适应期,为了不耽误病人身体方面的恢复,可以暂时不告诉她这个消息。
医生好心嘱咐完,转身走开。
盛锦陷入了无尽的忙碌中,金茉莉第二天醒过来,得知需要卧床静养很久,于是将手头一些未完成的事全部扔给了盛锦。
躺在病床上她还不忘感慨:幸好这回把生意先谈成了,没有功亏一篑。
盛锦低着头给她削水果,听得有些无语:命都差点没了还念着你那些生意。
那怎么能一样,公司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盛锦再次从金茉莉嘴里听到这句话。
自二十年前命名为花开第一个独立设计服装品牌创建以来,陆续有繁花锦年盛夏等品牌闯入市场占据市场,随后金茉莉将公司业务自时装一路扩展至香水、彩妆、珠宝等领域,直至去年年底上市,跨越新的台阶。
金茉莉的前半生毫无疑问可以拿出来书写一部慷慨激昂的创业史,但盛锦从前显然没有耐心感受对方的这份热爱和骄傲。
这份心血的重量令盛锦的心情雪上加霜,她想等到金茉莉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和她聊所谓的心血。
她扯开了话题:要不要跟公司的人说让他们别每天过来了,吵吵闹闹的也不利于养伤。
金茉莉顺着她的问题思考道:你早该跟他们打招呼,跑来跑去的工作谁干。顿了顿她忙又说道:对了,末末那也什么都别说,她跟着陈星梵出去,机会难得,你别说漏了嘴,该放手就放手。
时隔多日重新提到夏末,金茉莉有点犹豫,怕盛锦还在犯轴。动了感情没有错,但盛锦她一开始方向就错了,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少不得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干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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