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这些年,我其实是感谢你的,是你塑造了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你将我推进金家,我那时眼窝子浅,只知扫除挡在眼前的障碍,结果被聂明玦逮到,算是自毁了前程,所以才被逼得兵行险着。若没有那步险棋,我怕是要一辈子活在思诗轩的控制中。
可你入了温营后
自我入了温营,我与思诗轩的联系便断了。沈应再没找上过我。我当时以为是我那时仓皇出逃,没有及时联络,所以思诗轩的人没有得知我的行踪,可是当我在温家看到一个人,我便知道,这不可能。
02
后来金凌想起这事,只觉讽刺,魏无羡太相信自己的那一套,过分依赖共情,共情说白了便是听鬼魂和你讲故事,她愿意和你讲什么,你听到的、看到的甚至感到的便是什么。那人陷在片段的、偏颇的真相里,竟是连安心是谁都没认出。
幻生还幻灭,大幻莫过身。安心自有处,求人无有人。
金光瑶一直觉得安心是个还算不错的名字,里面是他这般的俗人永远参不透的禅意,与安心这人,一分不相关。
他用这个名字,怕不会用得太久,他那时便想。
果然,再见到时,她已经为自己改了个名字,甚至还洗了身份。
回魄灯将整个密室都映亮,回忆的虚影打在墙壁、屏风和空中升腾的灰尘上,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带着震颤。
金凌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安心是谁的呢?
他今年才十五岁,虽然他从去年开始窜个子起,到如今已经比小叔叔高了,头顶却只到苏悯善的鼻子尖,和舅舅更是差了整整一头。
只十五年前的世界便已跨出了他记忆的长度,二十年前的故事,于他而言,是只能从长辈口中获得的没有画面的只语片言。
他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安心是谁的呢?
他透过安心的眼睛看到了许多人,许多他识得的人,最初只是小叔叔,后来有穿着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人,然后他的视线里闯进了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舅舅、安静阴沉的苏悯善、被打瘸了腿的蓝忘机还有一个在舅舅身旁嘴臭嚣张的只可能是魏无羡的人
那时,他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安心是谁。
直到他看到莲花坞。
被江澄重建后的莲花坞比原先的大了许多,弟子区扩建成了之前的两倍,可正堂看来还是原来的模样。
他看着自己从未有机会识得的外祖父母死于温氏的刀剑下,终于认出了这个舅舅曾隐晦提到过的提着细烙的女人。
王灵娇的鬼魂该是怕极了魏无羡的,所以她用片段的、拼凑的记忆让魏无羡以为她是葬身于这座思诗轩的鬼魂。
可大火燎起思诗轩的正堂时,她早已成了薛洋奉命叶落归根的一缕幽魂。她死在一座温氏的监察寮里,比那场火还早十多年。
那死法让金凌一瞬间侧过身去将自己腹中垫下的糕点尽数呕了出来,秽物将秦愫的血曾染红的地方又沾染。饶是他已对这女人积攒了足够的恨,他却也经不住为那虚影中上演的一幕幕胆寒。
他陷在王灵娇的视角,没有一刀真的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怨气真的将他沾染,可他还是被一双双或焦枯或苍白的手拉向黑暗,他咬着凳子,在一下让颅骨震颤的猛砸后,粘稠的血丝从嘴角延伸至掉了漆的木棱,上面有断裂的牙。
说到底,他从未见过夷陵老祖。
王灵娇在魏无羡手底下呆了多久呢?从她死时算起,到不夜天的那场血洗。
金凌这才知晓,鬼魂也能有新的记忆。
03
郭桓等到金凌时,已是观音庙第二日的晌午。
金凌一夜未睡,自吐了一回后也再没吃过东西,神色间不免带了几分憔悴。
他是在点金阁会的郭桓,刚一进去,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不恰当,那是大人谈事的地方。于是,他使性儿一般转头将人带到了他所居幽兰殿的后院里,仙子汪汪叫着把想跟上来的婢女侍卫赶了个精光,随即被金凌一把抄起,金凌坐在院中几树垂丝海棠后,此时花早谢了,果子还没长出来,一人一狗蹲在树后也没如每年花开时那般比赛着打喷嚏,反而显得周围静得有些闷。
此时,若来的是金光瑶,则他一定已经蹲下了身和这个小祖宗玩隔花人相望的游戏,若是苏悯善则多半钻去了他后头的游廊偷袭,隔栏搭过手臂凑过头,修长的五指舒展开,手心里开出个什么其实是他自己喜欢才带着却总被他假模假样拿来哄孩子的小玩意。
可来的是郭桓长了金凌两辈儿、女儿和儿子却皆小金凌几岁的郭桓。
金凌的小叔叔是慈母的典范,舅舅则是按着严父的模儿塑出来的,郭瑛和郭琎的父亲却奇特,夹在慈母和严父之间,既不慈也不严,在娇宠中总能显出点儿冷。就如郭桓如今见金凌似是终于选定了地儿,便定住了脚步,开口便问:宗主怎么还是原来那身衣裳?
金凌原本安静的一张脸,刷得便变了,他弓身藏起柔软的肚子,竖起背上的刺:有许多事情还没搞清楚,郭宗主这般急切是做什么?
朗陵郭氏也算是曾经的望族,占得地儿也不小,上头挨着顾家下面便是江氏,从朗陵一路延伸到荆紫关,可郭氏到郭桓这一辈却已经是人丁稀薄,维持艰难,他半跪不跪温氏许多年,又在金光善的威逼利诱下扛了许久,最终还是在金光瑶这一辈跪了下去,彻底地依附上了兰陵金氏。这些年金光瑶对他也算得上倚重,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句
宗主怎么还是原来那身衣裳?
哪儿能不急?郭桓小毛病不少爱酒如命、好搅混水、没能力产崽儿。可他不喝酒的时候,却也算得上清醒:宗主算一算,从蓝氏在芳菲殿强闯密室到众家子弟被绑上乱葬岗这中间有几日?从众家子弟被绑上乱葬岗到乱葬岗围剿,这中间是几日?从乱葬岗围剿到莲花坞里的两位人证突然现身,这中间又有几日?祸事一样接着一样的来,打得就是一个快?只有快才能让人反应不及、晕头转向。敛芳尊暂时退出来,不就是不愿被对方牵住了节奏,先将自个儿跳出来,与金麟台割开,可若您还是这身衣裳,您就还是金小公子,他就还是金宗主,百家就还有理由围攻金麟台。
你是什么意思?金凌猛地站起身,头撞上低矮的花枝,仙子抱怨着在他脚边几声汪汪,可他浑不在意,只是盯着郭桓:什么叫从我们被绑上乱葬岗到乱葬岗围剿这中间是几日?这两件事乱葬岗的事不是小叔叔和悯善
傻孩子!郭桓险些就将这一句喊出了声,可金光瑶将他留下,不是为了让他对金凌不敬的:您想想看,就算退一万步,敛芳尊真有心要置百家于死地,那他又怎会手脚这般不干净,给乱葬岗上留那么大一符咒让人能补全救命。
那苏悯善干嘛要
这后头有个大人物,咱们若不想法打乱了他的步子,还按着寻常的路子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只能被他一路牵到菜市口!若不出意外,这个人便是蓝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