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蓝思追如今会带着份愧疚的欣喜想:
我不再是没有亲人的了。
他知道这个想法分明是不知好歹,含光君将他养大,他便该视含光君为师为父,可是他一直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他对我的这份喜爱和维护,不是关于我的。
这点,他是能察觉到的。这点,他从很小便知道。这就好像你想牵住你认为的父亲的手,你们中间却总隔着一双手,一个人。
小孩子喜欢亲密的接触,喜欢不必有度的距离,就像他被放在兔子堆里时,兔子绒绒的毛贴着他,他便觉得很充实、很暖和。他到现在也还是喜欢亲密的接触、不必有度的距离,就像温宁看着他时激动到连说话都磕绊的声音、明明没有神采、表情却似一盏灯亮起的眼神。那是关于他的,关于阿愿的,关于阿苑的。
所以,蓝思追如今会带着份对景仪的愧疚想:
我不再是没有亲人的了。
然后,他又会带着分不自禁的担忧想:
可他现在在哪里呢?
魏前辈试遍了所有的办法,试图将温宁召回来,只有让他回来,才能洗净他身上的冤屈。
蓝思追不信,他不信赤峰尊的尸身是被温宁毁掉的。原因很简单,鬼将军根本打不过赤峰尊的,不是吗?
家里如今乱成了一团,有一半的人手守住云深不知处,另一半的人则在外拦截各处的水道,寻找泽芜君和敛芳尊的下落。
而他就这样一直陷在矛盾里:
他想要看到安全的温宁,想要温宁回来。可是温宁回来,真的能洗脱罪名吗?百家在乎的似乎并不是他是否清白,而是他被彻底消灭、不再有为害的可能。
偶尔,一些奇异的想法也会飘上来。金凌的声音会飘上来:
蓝思追,你说温宁真的是自由的吗?我是说,他以为他自由,可他真的自由吗?甚至被做成凶尸,不能往生,他开心吗?
那时,他会觉得自己自私,如果温宁想要的是往生,他又怎么能因为自己想要拥有一个亲人的愿望,而期待他能留下。
可温宁从没说过,魏前辈也从未说过呢。
景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忍不住会问。
那日之后,他便想要等景仪自己说出来那日在兰室,他和蓝老先生到底说了什么。可是他有记忆来的头一回,景仪不肯告诉他。
明明之前什么事都会和他说的,蓝景仪的嘴巴就像一个怎么塞都塞不住的洞一样,总有无数他想听、不想听的故事和闲话要说给他听。
可是,那是头一回,蓝景仪不肯告诉他。
那这回呢?
思追,
蓝景仪轻轻唤得这一声,让蓝思追心头颤了一下,他终于肯告诉我了吗?心里藏的事。
可蓝景仪出口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问题:
你说过,你是在两岁左右被含光君收养的【3】,那你今年十七岁了,那你亲人出事就该是在血洗不夜天的时候?
不,蓝思追想,他几乎是向后跌着退了一步,我的亲人他们是在三个月后的第一次乱葬岗围剿里没的。
思追,蓝景仪弱着声: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要不要我帮你去问一问蓝老先生。
蓝思追几乎是猛烈地摇着他的头,那模样让蓝景仪想起了金凌桌案上的酒胡子,可酒胡子是笑着的,油彩绘出的笑意因做工并不精致而带着几分滑稽,可对面的人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惊恐。
我知道,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也是最近才知晓,蓝思追说完这话,几乎是立刻别过了头去:景仪,将来我会告诉你,会好好地将一切告诉你,可是,不是现在,可以吗?
蓝景仪不懂蓝思追的惊慌,可他察觉出了这一切的怪异,我在想什么呢?思追被含光君养大,又和魏前辈格外亲近,不该将他摆在中间,让他为难的。
隐瞒他,让他怨恨我,也好过让他作难吧。毕竟,他是比我更早想到问起那三十三长老的事情的呀。不必加上他,如今的人已经足够了。
可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是被族里的人刁难了吗?
在蓝思追稳定了情绪又问起时,蓝景仪只是看着蓝思追,试图再装出以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没事啦,只是觉得我现在好歹也是个代宗主,该为蓝氏做点事才对,不该再像以前那么废了嘛。
【3】原著说是五岁左右被抱回来的,但是应该是个旧版未来得及修改的bug,因为旧版里第一次围剿乱葬岗是在血洗不夜天的三年之后,但新版是在三个月之后,所以,这里应该是没捉出来的虫?毕竟一个两岁的孩子不可能独自在乱葬岗上存活了三年才被带回去吧?原著里魏无羡把阿苑往萝卜堆里种的时候,阿苑才两岁。而血洗不夜天时,设定蓝景仪一岁,因为这里设定是他父母都死在不夜天了,我不敢想象除了江厌离之外,还有哪个刚出了月子的女子能就这么到处跑,随便出差。所以,这里就视为不夜天三个月后发生第一次乱葬岗围剿,然后考虑到金凌的年龄,魏无羡是死了十五年,而不是十三年。
05
蓝氏众人集体跪于蓝氏请蓝老先生召开族会的前一天,金凌对蓝景仪道:
如果你仍怕做蓝氏的叛逆,你可以这般告诉蓝老先生,碧灵之诫不敢忘,蓝氏逢此危难之际,正当清理门户,焕然重生。
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金凌耸了耸肩,笑意却从嘴角不自禁地漏出来:这是泽芜君说的,我只是原样传达罢了。
不知身在何处的那幅敛芳尊的画作里,蓝曦臣看着金光瑶写下这样的话,在一旁道:叔父自会懂的。
我终于收到小叔叔的消息了。
碧灵之诫不敢忘,蓝氏逢此危难之际,正当清理门户,焕然重生。
当蓝启仁听着从蓝景仪口中脱出的话语,看着与这孩子一起跪在下首的族人。
清理门户,焕然重生【4】。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温旭的声音隔着二十余年的时光穿过来。
那个和温若寒长相肖似的温氏长子在向他的兄长攻去时,弃了岐山鬼匠人锻造的一品灵器,却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翻飞如江上翩鸿。而站在温旭身侧的,是那个他愧疚了十多年、教导了十多年、容忍了十多年的蓝慎德。
那时,兄长去世时,他以为他终于能有些干净利落的恨与怒,可几年前,当那三十具被蓝氏的捆仙绳捆进装满石块的小舟里的尸首被捞出,当他们问到了其中的冤魂,他和曦臣都不得不承认:
十几年前的那场恩怨里,是我们错了。
蓝启仁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