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要听听我的想法吗?他问他。
金光瑶难得地没展露出一根刺,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金光瑶刚入金家的时候。一方是想要塑造的手,一方是乖顺好学的泥胎。
关于金家繁杂的旁支和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姻亲甚至恩仇关系,金家没有一个人教金光瑶。金光善没把他当做培养的对象,所以懒得教;金夫人对他满心警惕,所以不愿教;金子轩从没把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当弟弟【2】,且他自己都没把这些事当回事,更是不屑教。
所以讽刺的是,最初将他领进门的是个外人蓝曦臣这个外人。虽然他所教授的在之后看来,究竟是门外人看门里,但这依旧给他节省了许多年摸爬滚打、察言观色还是会冷不丁得罪人的许多年。
那是段还算和谐的日子,蓝曦臣什么都教,从不藏私,搞得聂明玦都替蓝曦臣生了警惕,可他们却乐此不疲,一个做先生,一个做学生。
他们仿佛回到了那时候,虽然只是仿佛。
魏无羡是个一定要做英雄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很迷人,在最初的时候,与你利益无碍的时候,因为他不屑权威,极豪爽,能做到许多世家子弟无法达成的离经叛道,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蓝氏进学时会被一群世家子环绕。他就像一出戏,你可以在旁边全无代价地叫好。他演得也确实好。
江澄对此该是最大的苦主吧,蓝曦臣想着,不禁便笑,虽然这件事真落在人身上,便一点都不好笑:
可他的英雄主义里又有极大的一个矛盾,当他闯下祸事、连累他人时,他又极擅为自己开脱,比起责怪自身,他更倾向于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如果有可以怪罪的一方,便找到他报复他,如果没有,便找一个替罪羊,找到他报复他。都是手段极残忍的报复。
所以,与其说他是个英雄,不如说他很在意自己在自己心中呈现的形象是个英雄。他要能自圆其说,虽然他这项本领着实了得,但是,太直白的密谋,他也该是不会参与的,或者该说,那只隐于其后的黄雀是不会冒险让他参与的,
蓝曦臣笑了,如果我是那只黄雀,我定不会让他参与:
这人更适合做拉磨的驴,不适合上桌。
从莫家庄,到行路岭,再到义城,甚至金麟台,乱葬岗,观音庙,的确,这些都还是符合他行为逻辑的事,金光瑶轻飘飘地这般说,没有反驳。
有那只鬼手引路,他似乎只是一路被牵着鼻子走,但是蓝曦臣顿了下,但是:这其间又有个奇怪的节奏,譬如与你无关的行路岭,他便简单一下晃过,与你相关的地方,他便定要刨个干净。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利用他的人如何确定他会对你揪着不放,会对你存在这般私人的针对之意?这是他计划中不可控的因素,可这又是极关键的一点,不管在哪里留白,他都不该在此处留白,这一点是绝不允许出现意外的,因为魏无羡还有一个点是极重要的点他的不可控性。他就像是只扑着蝴蝶、半路又会被花朵引走的猫,你无法保证他的兴趣会长久地留在此处。你与他有我不知晓的私怨吗,阿瑶?
蓝曦臣看向金光瑶。
可金光瑶摇了摇头:至少就我所知,没有。但是
这时金光瑶的眉宇才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二哥,也许聂明玦的头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能,让魏无羡既能做乖乖拉磨、指哪儿打哪儿的驴,又不必上桌。
他问了蓝曦臣一个问题:魏无羡是如何说的,关于我杀死聂明玦的手段?
那又是一件让蓝曦臣猝不及防的事聂明玦并非死于《乱魄抄》这件事。
有两件事可以确定,通过这件事情。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拇指依次点过中指和无名,听他数出这两件如今可以确定的事。他的心让他有一刻想质问出声:你怎么能将这件事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出,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并没有利用我这件事,你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可他的脑子却告诉他:的确,我们之间的事并不是如今最紧要的。
而且,蓝曦臣细望进金光瑶的眼睛,他想他从中看到了一丝戏谑夹杂在沉重中,他想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这不是他所习惯的,将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好让阿瑶的戏谑能摆在明处,嘲笑着他,告诉他:在乎是一件极丢人的事。
一,他于是平静地听着金光瑶数出:聂家必然参与其中,因为他们才是最有理由隐瞒聂明玦真实死因的人。二,我们的敌人中间怕是藏着个高手呢,他或者她该是能改动一个人或者鬼魂的记忆。
诡道?蓝曦臣睁大了眼。
如果魏无羡是因为一些记忆上的修正而对阿瑶产生了仇恨,那倒也说得通。可如果是那般,这便是个很棘手的人了。
【1】这是金光瑶视角,细看就能看出这其中的偏颇,因为虽然看起来蓝曦臣只是把宝压在了他身上,风险由他来承,但是信任他也是有风险的,如果信错了,那那时蓝曦臣完全有可能被诱上不夜天,于是聂家和蓝家两家的仙首就全完蛋。蓝曦臣没亏得血本无归也只是因为金光瑶知道自己确实不会害他。
【2】从金子轩到最后对金光瑶的称呼还是金光瑶来看,他应该对金光瑶态度并不好,而且只是把这个便宜弟弟当外人,虽然孔雀有一颗还算善良的心,但是富家子弟的毛病他可一点都不少啊。当然从他的角度也能理解,首先,不是一个娘,他肯定站他娘。
02
魏无羡被从醋瓶里夹出时,已经被泡得全身昏软无力。
顾思明将他夹到桌上,竟就开始好好地给他治肩胛上的伤,这让他不禁一阵无语,就好像方才拿竹叶钉他的不是这人一般。他浑然没感觉到自己以纸人之身偷偷摸摸擅闯私宅有什么不对。当然没什么不对,在他看来他查探到的结果很好地解释了他擅闯私宅的行为,虽然若论起动因,他其实并非为寻找苏悯善而来。
但是有一件事他是后悔了他瞒着蓝湛这件事。他在心里计算着蓝湛在他并不熟悉的修武找到一碗盐煎面需要多久,回到客栈发现他有恙需要多久,找到这里又需要多久。
纸人在醋里泡了许久,让他比方才初受伤时更昏沉几分,全身闷痛,幸而醋没毁掉纸人上的咒符,但它到底对他的符纸是极大的损害,他也只能希望蓝忘机能尽快发现他失踪了,来这里找他,可在这期间,他也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的,大概是因为瞧出顾思明并未打算将他怎样:
思明兄,我小时候看你那副爱极了干净的样子,本来以为你品味还可以,怎么你居然对苏涉?
魏公子,顾思明挑起一边的眉毛,似有所不解似的问他:我对悯善怎么了?
魏无羡眨了眨眼,现在否认有意思吗?你将他从江澄那里弄出来,那你还是能对他怎么?
我将他从莲花坞弄出来,自然是为了能尽快从他那里询问到曦臣的下落,魏公子,我以为就这点而言,我们的目的该是相同的?
密室是能听到外面的动静的,透过那扇屏风,苏涉亦能看到外间的全景,顾思明的这一句,他听得清楚,也因此心下一跳。
可接下来魏无羡却笑了,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那你们方才思明兄,你可别告诉我,你方才那般与他在床榻之上卿卿我我,也是为了能从他那里套出泽芜君的下落?为了朋友,牺牲色相勾引一个小小的苏悯善,顾大宗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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