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灵修相比,鬼修用的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从凶尸怨鬼身上借来的怨气,不论是对没有机会接触的民间散修还是玄门子弟中的资质平平者都是极大的诱惑。这降低了修仙的门槛,从某种程度上大大扩增了修仙者的数量,让许多没有机会的人有了机会,看似让修炼变得更公平,却也埋下了祸根。正是因为力量得来的太容易,修习者才忽略了本应与这力量相伴相生的责任,诡道纵容得恰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心理。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没有长年累月的辛苦积累,没有那份付出,却突然有机会掌控远超过自身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失控从一开始便是必然。而这又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失控,长期驾驭这般强大的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习惯于取巧,有了随心所欲的条件与权力,人心是会异化的。
蓝启仁的教导不只蓝忘机在听着,他身旁的蓝家子弟门生们也在听着。
异化?他们不禁想到了方才已成了邪魔的魏无羡。
异化?蓝忘机想起的却仍是那个射日之征后的魏婴。诡道损身,亦损心性,他当时这般劝说魏婴时,是担忧过于频繁地与怨气接触会让他失控,可此时的蓝启仁告诉他,放大魏婴的恶念与冲动的不只是怨气,更是他有了随心所欲的条件与权力。的确,魏婴性子本就不羁,可在射日之征后,他便变得更加不知收敛,说出来的话嚣张跋扈,动辄喊打喊杀威胁要人性命。蓝启仁告诉他,那不是怨气的影响,而是因为对他来说,杀人变得太容易。
当年百凤山那场围猎会,聂明玦与魏无羡将猎物各分去了三分之一,这件事如今看来真的既荒唐又恰当,蓝启仁回忆起旧事,不禁叹了一口气,自己当时竟是对聂明玦此人无丝毫察觉:聂明玦所行虽非鬼道,却何尝不是诡道呢?
一旁的袁守拙听得糊涂,拉扯了下蓝思追的衣袖,蓝思追在他手心划出鬼与诡这两字,又想起他未必识得这两个字,便与他小声解释。
赤峰尊?小辈们这才明白:是啊,聂家的吃人堡不是在聂怀桑上台后才有的,那所谓的刚正不阿的赤峰尊,又怎会真的是刚正不阿呢?他们曾听长辈们说起聂明玦过刚易折,可他的刚怎的竟是这样?
事先支取巨额的力量,以自身心性为代价,以之后百人魂魄不得往生为代价,去行自己的道,维护自己眼中的小小正义,不还是与魑魅魍魉做交易,所行之善远不足以掩其害,更何况那所谓的善也只是一个被刀灵所扰之人狂妄的定义。诡道之弊,不在其鬼,而在其诡啊。忘机,蓝启仁这般说着,望向蓝忘机:一个人如果毫无责任感,不考虑自己修习之法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一味凭自己的那套行事,他的赤子之心就是这个人间能遇上的最大的灾难!他的道,便是这个人间能遇上的最大的邪道!而一个带来灾难的人,他能算得上一个好人吗?而作为纵容了这灾难的你,还有给了你庇护的我,我们敢拍着胸脯说一句我们是好人吗?
话已至此,蓝忘机眸子一憾,终是倒头跪地,拜了下去:
叔父,侄儿知错了。
戏台下,蓝启仁叔侄二人说着与诡道相关的种种,戏台上,该唱的戏却并未因此而停歇半刻。
这些贩尸世家,他们专门制尸贩尸,将从各处搜集来的货源制成凶尸,将凶尸分出等级,分级售卖,而这小杨家便是这些贩尸世家中的龙头老大,小杨家虽说是世家,却其实是无数散户作坊的集合,没有确定的府邸,没有可以端掉的老巢,它明面上的掌舵人杨其瑞更是狡兔三窟,他有无数假名,连相貌年龄都有无数说法,悯善这些年,基本就在跟这人玩捉迷藏,至于那九品凶尸嘛
金光瑶望向苏涉。
苏涉遂一拱手,对温若寒却其实也是对百家道:
这九品凶尸较特殊些,它们未达到最凶的十品,却不是因为达不到,只是因为它们被要求在交货时尚未尸变。这类尸首不能以诡道起尸,只能以活人为货源,简而言之,即是与客人谈妥了一切下了单后才开始逐步被虐杀、在交货时刚刚好新死即将尸变却尚未尸变的凶尸,月未满,满则溢便是这九品凶尸。而他们最常见的货源便是女人孩子,因为那些可以直接从人贩子手中买来。
这是一句没有高低起伏甚至可以说是平板一般的叙述,质地像颗灰不溜秋的石子,却包裹着最骇人听闻的沉重黑暗,它砸在水面上,惊起圈圈涟漪,又在遇上与它同频震着的一双翅膀时,掀起万丈波澜,起伏着向四面延展。
即将尸变,这与方才蓝忘机供述的部分毛骨悚然地重合在了一处。尚未尸变,这进一步打破了方才百家还天真得存着的幻想。这两个词汇叠在一处,打碎了一堵墙,一堵捂住了世家之人的耳朵让他们觉得与自己距离尚远的墙,然后,虐杀、女人孩子这样的词便透了进来,从墙的彼岸。
蓝忘机浅淡的瞳孔猛地一震,不知是否是伤势作祟,他犹趴伏在地的身子竟一个踉跄,幸被蓝思追扶了一把才没有太过狼狈,那之后,一张苍白的脸托着充血的眼珠,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聂怀桑。但那不是唯一一双看向聂怀桑的眼睛。
欧阳子真是无数个被父亲揪着袖子强令规矩的子弟中的一个,他如今也不禁以悚然的目光打量着那位曾被称作一问三不知的聂宗主。他以为薛洋制活尸已足够残忍了。
苏涉不着痕迹地望了眼金光瑶,他方才说的是没有一丝修饰的真相,之后的话却是没有一丝修饰的几个真相的奇异颠倒。金光瑶从诡道说起时,他便明了了自家宗主的意思,金光瑶想要将他们接触卖尸链的时间整体挪后,他们追究这卖尸链的根由也要从聂家挪到清理薛洋和薛洋曾代表的金家被诡道弄脏的过往。
于是,被隐去的真相中,他们从查聂家的祭刀堂一路查到了民间的卖尸链,可之后在玄门中流传的真相中,他们却是从民间的卖尸链顺藤摸到了聂家的祭刀堂
敛芳尊当时命涉查办卖尸链,涉花了数年才终于接触到这小杨家。当时知道了这九品凶尸,敛芳尊便觉奇异,这九品凶尸区别于其他凶尸最大的一点,其实该是在这货源上,一品、二品之类的低阶走尸说是从无主之坟中挖出尸首经有经验的鬼修起尸得到的,也是说得过去的。可这九品凶尸的货源,却只可能是活人。对这种凶尸有需求的买家要如何确定他所接触的卖家有胆子、有渠道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人命勾当?
是了,欧阳子真想:打扰死者的安宁是一回事,将生人用这般残忍的手段杀死、逐步聚集他们的怨气却又是一回事。有胆子起死人的,可未必有胆子杀活人。而欧阳子真还无从得知、许许多多家中也有不光彩事的家主却知晓的是:要确定对方是个有胆子杀活人、有渠道杀活人的人,这也该是经过了长期至少是数年的考量的。
后来抓到了他们内部的一个老人,一件事才明了,原来最初在诡道盛行后开始变得有了市场的那些一品、二品之类的低阶走尸甚至是十品的高阶凶尸最初都只是制这九品凶尸时余下的边角料,而制售九品凶尸才是这个行当的起源,且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说到此处,百家皆明白了这其中的联系,并感叹起这冥冥中的安排
有些事就是这般奇妙的镜像。聂家行诡道行了几百年,暗地里、偷偷地,直到魏无羡嚣张地将诡道翻到了明面上。而为聂家供货的小杨家也已存在了几百年,小规模地、低调地,直到诡道的盛行让这行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有形可抓的市场。
某种程度上,清河聂氏复活魏无羡有它的必然性,百家想:因他们天生便是同类,所谓蛇鼠一窝。而联想起聂怀桑近日以聂明玦尸身被毁之事向魏无羡问罪(到此处,众人几乎都已认定了聂明玦被起尸和聂明玦尸身被毁皆是清河聂氏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百家又不禁想:而清河聂氏对魏无羡卸磨杀驴亦有它的必然性,因为魏无羡太过嚣张,不知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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