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点了点头:据说是从屠戮玄武的腹中得来的一只罕见的铁精。
是,更准确地说是屠戮玄武腹中插的一柄铁剑的铁精,许多年前的一位温氏家主便是借那柄剑的凶煞之气将那屠戮玄武暂时封印,让它在这数百年来都安生睡着,未曾作乱。
凶煞之气?
二哥可是疑惑一柄铁剑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凶煞之气?
是,蓝曦臣点了点头,这显然是金光瑶最近才从温若寒那里得知的事。看来温若寒对薛洋显然也是不信任的,甚至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沟通过。只是不同于当时为蓝思追求情,薛洋不是个无辜的少年,他的过往太过不堪,我对薛洋的成见也早是摆在了明面,因此,阿瑶在为薛洋周旋时,瞒过了我。
那把铁剑是由岐山里开采出的沃焦【2】锻造的。
沃焦?!可是
可是若真是这般,那由它锻造而成的阴虎符该是难以手持对吗?毕竟,沃焦不同于旁的铁矿石,它遇人肤便会自然灼烧,岐山温氏惯用来折磨人、标记人的细铁烙就全用的是这东西。我该说的更准确点的,金光瑶不自觉地放轻了言语,脚踝上由那铁烙烙下的荇花印子似是又灼烫了起来:那把铁剑是由七十二根印着荇花标记的废弃铁烙融了之后锻造的,它们那时之所以被废弃,就是因为它们不再烫了,反而一被人触到,就是一股寒气顺着皮肤爬上去,让你的耳朵里响起尖叫声,就好像有成百上千的荇花奴在你眼前被烙上他们的印子,在耳边边上撕心裂肺地叫。
秋夜里沾了凉气的手就这般被握住了,金光瑶微微睁大了眼,犹豫了一时,没有挣脱。
怨气,蓝曦臣想。却是生人的怨气和服从,没有血,只有皮肤被烧灼的焦糊味。这样的怨气竟将那传说中由无间地狱的火气催热、如凡夫之欲情般无穷极的灼烫都压下,替作寒凉。那怨气的结尾不是反抗,而是放弃,之后是一辈子的顺服和被奴役,再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来号令群鬼的了,不是吗?
可这让蓝曦臣生出了新的担忧:
那除了那最初的七十二根还有多少?
没有,金光瑶笑了:岐山温氏的先祖比聂家人有先见之明许多,它们之后便在每根铁烙上都标上锻造的日期,每用一回便在它的细柄上留下一道刻痕
那便是为什么当年被他付诸一炬的那座阁楼上,除了出身思诗轩的荇花奴的名册外,还摆放了那么多的铁烙。
每根铁烙绝不会打超过七十二个烙印,来确保它们不会被怨气熄灭。出了阴虎符的事后,温家早出对策,那些荇花奴用的铁烙已被尽数回收入岐山严密看守,沃焦的开采地本就在岐山之中,自也不用担心。总之,能制作出能长久奏效的阴虎符原料已经被用尽了,以后也不会再有。
说到此处,金光瑶想起了他母亲的尸骨。在温旭的魂魄确认无损后,温若寒终于还是如约将尸骨交还于他,二十多年过去,棺中的已是一副白骨,那日,他的视线凝滞在棺木中母亲的踝骨上,他想:原来那荇花印子竟是一气烙进了骨头里的,怪不得他怎么毁都毁不掉。
但是他们是最后的了最后的荇花奴。那之后,他也不再是荇花奴了。
我对成美的信任是有限度的,阴虎符只剩半片,他即使复原,也只能是用上一两回,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他已经没法再用阴虎符了,金光瑶看向蓝曦臣,这才是他对那个问题的回答:师父与成美非亲非故,他怎么会容许成美作为一个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继续存在?但是蓝慎德已经试过了,那日不夜天公审,他将成美也带进了魏无羡的控制范围。
正好赶上。蓝慎德当时这般试探他身旁的凶尸:怎么着?要不要你提前堵上耳朵?
你觉得我会给那位前辈控制我的机会?那时薛洋这么说。
只有一种情况能让薛洋抵抗住魏无羡的笛音早便打算在自由了之后便去找魏无羡和蓝忘机寻仇的薛洋自然也会这般防患于未然他对阴虎符认主。
对阴虎符认主的凶尸是再无法控制阴虎符的,金光瑶看着蓝曦臣:所以他即使复原了阴虎符,握着的也只是一把永远都无法为他所用的剑,他不会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旁人
除非他敢同归于尽,蓝曦臣说。
除非他敢同归于尽,金光瑶点头。
薛洋也许没法信任人的良善,却绝对善解人心的险恶,哪日,他若真将那阴虎符赠出,那他心里期望的必是毁灭,双向的毁灭。
那这便是我许给他的,金光瑶这般说着,便笑了,虽笑着,话语中却是认真,那确实便是他能给出的承诺:他永远都不会陷入不惜同归于尽的绝望
这样的诺言,他只许给过两个人,一个苏涉,一个薛洋。
一枚人骨镂成、嵌了相思红豆的骰子,半片寒凉至极、由无数荇花奴的绝望和屈从聚成的阴虎符,旁人看来再毛骨悚然不过的东西,却都成了生活不顺畅时可以攥在手心换来些踏实的寄托,他们这样的人啊。
那日他对温若寒也是这般说的:
师父,成美这回究竟有功。何必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狡兔死,走狗烹?
成美要的只是一个保证,不会被遗弃的保证。
若你说的信任是这个,这样的东西难道二哥你也要吗?
保证吗?蓝曦臣垂首,模糊地重复了句,继而便看向他:阿瑶,我们结同命契吧。
这种吓死人的话,他竟就这般轻巧地说出来了,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2】沃焦山:古代传说中东海南部的大石山。由其下无间地狱之火气,故此石常焦热云。以譬凡夫之欲情无穷极。
05
我们结同命契,蓝曦臣重复道:从此,我没法背叛你,你亦没法背叛我,除非同归于尽。这般你便能把你的信任给我了,我也可以有那么点底气,知道自己于你究竟不同,不只是因为更年轻、更青涩。
你还记着我说你比温若寒青涩的仇,金光瑶想笑:二哥,同命契是夫妻间才有的东西,那哪里是我们
我们注定无法止于结义兄弟和盟友的关系,蓝曦臣这般答他。这是句不容质疑的断言,即使它还伪装友好般带着求证的温柔:已经试过了不是吗?我们有哪里像兄弟?
可就算蓝曦臣语气中的不容置疑有多么气人,金光瑶都不得不承认:盟友会给彼此足够的边界,如我和如今的江澄,而兄弟若都如我们这般相处
他想起了秦愫曾经的抱怨。
泽芜君一来,反倒衬得我像外人了,
秦愫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几分没精打采,像陷在江南的梅雨季,手上一下一下地拽着正扎着的穗子,倒是极精神的。
你再拽可就要把它拽秃了,金光瑶这般笑着去抢救她手上的那只穗子,只当她闹孩子脾气。
泽芜君一来,反倒衬得我像外人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