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上辈子婉儿留给她的最后手书,此时此刻,心房竟似被一条冰冷的铁丝狠狠地勒入,又寒又痛。
在这里生活十四年,十四年的阴暗时光,婉儿究竟是怎么捱下来的?
太平心疼她,恨不得把她立即带出掖庭,把她藏入千秋殿,万千怜惜,千般宠爱。
她徐徐走近婉儿,她忽然懂了她许多。
熟悉的气息靠近,婉儿不由自主地沉了呼吸,极力让猛烈跳动的心平静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太平明知故问。
婉儿沉声道:上官婉儿。
无论如何,这只坏了的纸鸢如今在你手里。太平浑然不觉嘴角有了笑意,本宫给你三日,你重新做一只一模一样的还给本宫。
啊?婉儿没想到太平竟会这般罚她。
太平轻笑,怎的?觉得时日不够?
婉儿将头垂得更低,奴婢领命。
本宫很喜欢这只纸鸢,你可要仔细些,本宫要一模一样的。太平说完,余光瞥了一眼大木盆中的脏污衣裳,若是做得让本宫不满意,今日在场的所有宫人,连同你太平看回了管事女官,一并重罚。
管事女官骇然叩首,奴婢领命!
太平微微昂头,淡淡道:别怕,只要办好了差事,本宫也有赏。
婉儿叩首,诺。
即便是舍不得,太平也必须离开这里,有时候恩宠也是罪,她若表现得太过,对婉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春夏。太平轻唤春夏,回去了。
诺。春夏紧跟着太平渐渐走远。
宫卫退下,浣衣处的宫人们都吓出了半身冷汗。
管事女官本想教训婉儿几句出出气,可回想公主看她的样子,分明是眼底藏笑的,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上官婉儿。虽说她今日见过武后回来,不见任何封赏,可总归是武后想起召见的罪臣之后,兴许哪日武后又想起她了呢?
想到今日莽撞栽赃,幸得公主今日没有立即重罚,管事女官只觉莫名的后怕。
从今往后,只怕得对她好一些。
经过今日这些事,管事女官也算长了眼,再看婉儿时,忽然也不觉那么面目可憎了。
都愣着做什么?快些干活啊!管事女官凶声一喝,原本愣着的宫人们纷纷回到原本的地方,继续浆洗衣裳。
郑氏惊魂未定地扶起了婉儿,起来。
婉儿温声安慰母亲,阿娘,没事了。
希望是真的没事了。郑氏看着婉儿手中的残破纸鸢,叹声道:天下哪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纸鸢?
婉儿刚欲说什么,耳尖的管事女官焦声道:做不出来,也给我想方设法地做!话音刚落,管事女官似乎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平日宫人们休息的偏殿,上官婉儿,你现在就回去做纸鸢,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了。
可
带着你娘回去,好好做纸鸢,要什么材料只管说!
管事女官可不想因为今日的事丢了差事,若是能哄得公主高兴,也算是件大好事。毕竟二圣素来偏爱公主,能攀上公主,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走出掖庭的嘉猷门,太平忽然停下了脚步。
春夏问道:殿下怎么了?
太平回头深望了一眼深邃的宫巷,她终是见到了婉儿,却还是无法把她拢在掌心,小心保护。掖庭中每个宫人的生与死,不过是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若想护她一世周全,她就必须成为那个人上人。
上辈子浑浑噩噩,只求婉儿一句喜欢,到头来竟是阴阳两隔,白忙一场。
这辈子一切重新来过,她希望她告诉婉儿的别怕,是真真切切的别怕。
回千秋殿,把太傅召来,本宫要听学。
诺。
春夏舒了一口气,当即领命。
母后常说学以明智,女子应该挺起脊梁,男儿能做到的,女子同样也能做到。
这条路虽然艰难,可唯有如此,方能许她真正的太平,长安。
太平回到千秋殿不久,太傅领命来到了千秋殿讲学。
平日公主最怕听学,今次主动召请,倒让太傅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太傅恭敬地对着公主行礼,老臣参见公主。
免礼。太平跪坐在几案边,几案上的笔墨纸砚已备,她认真的模样竟是前所未有。
太傅愕然,殿下今日这是
听学。说着,太平提笔沾墨,微笑道:若有心得,自然应该记下。
太傅欣慰无比,捻须笑道:殿下有心了。
请太傅开始吧。
那今日就从《女则》讲起吧。
慢。
嗯?
太平郑重道:本宫要听皇爷爷的《帝范》。
太傅大惊,这
本宫也是李氏血脉,看不得皇爷爷的著书么?太平不悦反问。
太傅跪地道:老臣不敢。
那便开始吧。太平淡声道。
太傅想,公主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今日定是心血来潮,兴头过了,自然会与平时一样了。当下便不再多想,清了清嗓子,从《帝范》的第一章开始讲起。
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
太平一边听太傅讲析,一边回想上辈子参与政变的那些点滴往事。
确实,有些事是她太过天真了。
今朝醍醐灌顶,只盼一切都来得及。
第6章藏拙
武后召见了李旦后,又召见了给太平请脉的太医。太平除了发魇夜跑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地方异常。武后想,也许是她想多了,太平不过一时兴起,也许过几日就好了。
第二日,武后问询太傅,几位皇子这几日的功课如何?皇子倒是正常,太平似乎又不对劲了。平日她听学《女则》敷衍就罢了,这次居然主动提起要学《帝范》,据太傅详呈,公主学习甚是认真,比几位皇子问得还多。
不对劲。
一梦之后,判若两人。
她记忆中的太平怎会安安静静地听学半日?平日服饰是怎么鲜艳怎么穿,哪会穿那样的素雅衣裙?
武后警觉了太平的变化,她必须弄个清楚。
这日下午,是太平的听学时辰,武后轻装简行,只带了两名内侍悄悄来到了千秋殿外。她示意宫人们莫要张扬,轻轻地走到了太平的书房外。
凑近殿门,太平与太傅的声音清晰了不少。
商汤不以鼎俎为羞,姬文不以屠钓为耻太平反复琢磨着这两句话,似有所得。
太傅笑问道:殿下不解?
并非不解,只是觉得父皇与母后不易。太平认真回答。
太傅惑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