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哭得久了,眼睛有些发肿,泪痕也未干,定然是藏不住她哭过的痕迹,她索性痛哼了起来,看着裴氏走近,她佯作强忍痛楚的模样,艰难地挪了挪身子。
裴氏看她这模样,定是忍不住痛哭了鼻子,天后命奴婢前来,只为问才人两句话。
婉儿哑声道:嗯。
裴氏沉声道:殷王殿下今日来过了?
婉儿点头,殷王殿下确实来过,却只是来找太医问话的,并未与妾说什么。
裴氏再问道:公主也来过?
婉儿故作震惊,公主来过?这个时候她与公主私下见面,可是大忌,她若承认,只怕太平少不得一顿责骂。
红蕊本来就垂着脑袋,骤然听见裴氏的声音转向了自己,连忙跪地叩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裴氏怒喝道:什么叫不知道?!有你这样伺候的么?!
奴婢知罪!红蕊再次叩头。
婉儿生怕她会说漏嘴,徐声道:红蕊说的是实话,她一直在殿中伺候我,并不知外面的情况。
裴氏静静地看了婉儿片刻,终于开了口,天后有句话要交代才人,若是公主后面偷偷来探视才人了,还请才人规劝公主,莫在风口浪尖落人口实。
婉儿垂头,诺。
裴氏退出了后殿。
婉儿总觉得此事蹊跷,唤了红蕊过来,红蕊,去打听一下,公主那边发生了什么?
诺。
第33章书写
太平也没有想到,清晖阁走水一事竟会让各方势力生出那般多的揣测。
武后算是猜得最近的那个,知道她是故意生事,意图混出清晖阁去。打发裴氏往含光殿探问后,得到的结论却是没有见过太平。她想,婉儿应该不敢在她面前耍心机,问询值卫清晖阁的羽林将士后,也说没有看见公主出去。大抵这把火烧得不够大,所以太平趁乱也没有溜出去。
一切就绪,就怕太平突然坏事。
武后不好把太平叫来跟前训话,便打发裴氏送去了经文,严令太平在清晖阁里认真抄写经文,九日后需要看见千遍经文。
东宫那边收到这个消息,反倒是大喜,公主如此不安分,清晖阁走水一事倒是可以利用起来。
事情传至李治那边,李治从棋盒里拿出了一枚白子,在指间细细摩挲。太平骄纵,回去放火烧阁,多半是在抗议武后禁足之令吧。
德安,此事媚娘是怎么处置的?李治徐徐问道。
德安如实回答,回陛下,天后下令,让公主抄写经文。
让太平静心忍性么?李治冷笑,真是只要有一点点反抗,媚娘都要压下去。
德安不敢回答。
李治放下白子,沉声道:传朕口谕,清晖阁走水有损,公主禁足在内颇是不妥,命公主暂时搬至突然停下,李治细思片刻,想到了一个安置的好地方,含光殿禁足。含光殿外是出事的马球场,在出事之处禁足思过,也算是合情。
德安低声提醒,陛下,含光殿天后安置了上官才人。
李治回想当初,上官仪当年也算是因他获罪,因他而亡,上官婉儿自小充入掖庭为奴,照理说应该是恨媚娘的才对。那日为了救媚娘,竟以身挡刃,李治后来重盘此事,有些想不明白。
这小丫头是想舍身谋局,伺机报复?还是想讨好媚娘,在宫中活得安稳些?
可是,她救下了媚娘,却又为了太平反驳媚娘她不过只伴读了一年有余,竟不顾自己为太平求情,直言太平无辜。
上官婉儿身上透着一抹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此人若是能用,太平若能成刀,兴许可以杀媚娘一个措手不及。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根本动不了媚娘,这些年她早已在朝堂上织出了牢不可破的盾。太子屡次出招,皆是惨败,以李治对媚娘的了解,她绝对不会让李贤坐稳这个储君之位。
李治可以保护李贤一次,两次,三次,却不一定可以护住他第四次。可太平不一样,她只是公主,手中无权无兵,就算媚娘日渐厌恶,也不会防备她太多。
风疾日盛,李治忽然觉得脑如针刺,不禁捂住了脑门,缓了好一阵子。他不单是老了,还病了太久,谋算太久,只会让他觉得脑袋更疼。
德安连忙端了镇痛的汤药过来,跪地道:陛下,先服汤药吧。
李治摆手,忍痛道:就让太平去含光殿禁足。他就借马球一案看看,上官婉儿的心到底向着谁?
是真的至情至性,为了太平,还是虚情假意,为了复仇?
可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上官婉儿跟媚娘之间隔着一个灭门之恨,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臣服媚娘。
诺。德安放下汤药,领命退下。
李治拿起那枚白子,目光微沉,如今的局面他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武后知道李治下令让太平入住含光殿后,她当即增派了值卫含光殿的羽林军,还是得做点样子给李治看。
李治信任谁,她便质疑谁,天下自有人揣度二圣心意,也会有人为二圣出谋划策。他们如今就像是两枚此消彼长的阴阳双鱼,谁退一步,就会满盘皆输,被对方掐了喉咙,再也动弹不得。
太平最后无心插柳,竟得了最想的结果。
这次她可是奉皇命禁足含光殿,再也不必想方设法地溜去探望婉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黄昏时候,太平光明正大地搬入了含光殿。
春夏,你先收拾寝殿,我去瞧瞧婉儿!太平刚踏入寝殿,便急不可耐地转身就走。
春夏急声道:殿下,明早天后的人会来收佛经的。
这个好办!太平含笑折返,拿了一本佛经便走,今晚我不回来了,我留在婉儿那边抄写佛经!
只要能陪着婉儿,莫说是抄一千遍,抄一万遍她也愿意!
殿春夏焦急追出寝殿,可太平已经走远,唉。
白日听了红蕊打探回来的消息,婉儿还为太平揪着心,哪知到了黄昏时候,外面便响起了一阵兵甲声,随后便听闻天子下令让太平来此禁足。
她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正当此时,太平已经推门而入。
红蕊,春夏笨手笨脚的,本宫担心她收拾不好寝殿,你去帮帮她。太平一进后殿就对红蕊下了令。
红蕊迟疑了一下,侧脸看了一眼婉儿。
去吧。婉儿温声回答。
红蕊领命一拜,便退出了后殿。
太平快步走近床边,按住欲起身的婉儿,柔声道:趴好,别乱动,伤了我家婉儿,本宫可是要罚的!
你好端端地放火做什么?婉儿蹙眉,瞪了她一眼。
太平挑眉,我可是打扮成小内侍混出来的,若不起那把火,我肯定是回不去了。略微一顿,她笑意绽放,我却没想到,竟是因祸得福,被父皇打发来此禁足抄经。说着,她将手中的佛经往边上一放,今晚我便在这儿一边抄经,一边守着你。
婉儿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大明宫有那么多的宫阙,为何天子非要把太平安排来此?是防着武后趁机施恩收买她么?
这几日有太平在此,武后本来就看太平不顺眼,自然来这儿的次数也会减少。
世人皆以为二圣鹣鲽情深,齐心创下大唐最辽阔的疆域。上辈子婉儿也曾这样以为,只是她常年陪伴武后,在武后成为武皇的某个夜里,武皇曾在醉后说过两句话,至今婉儿还记忆犹新。
这世上哪有不变的深情似海?
婉儿知道有。她的殿下就是个痴人,她自己也是个痴人。
若真有,也是因为不涉及权势,不涉及利益罢了。
那时,武皇转眸望着案头的玉玺,眸光复杂,有孤寂,有得意,有遗憾,有决然。最后她笑了笑,靠在了龙椅上,合眸小憩,不一会儿便入了眠。
这一世重头来过,今时今日婉儿重新回味这两句话,忽然懂了武后的话中深意。
婉儿只觉有些寒意袭上,殿下她只希望终其一生,都不要与太平涉及权势拉扯,涉及利益取舍,她与她就走一样的路,永远不要成为敌手。
太平看她欲言又止,声音更柔了几分,可是伤口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