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天子只是背过身去,半句话都没有说。原本应该说的二十杖,他已经减去了五杖,婉儿应该可以挺过去。
铁栅打开,狱卒将婉儿押出了石牢,将她按在长凳上时,婉儿的双手死死扣住了长凳板子,紧紧咬住牙关。
撑过这十五杖,她才再看见太平,才能继续陪伴太平,才能再一次实现称量天下文章的抱负。
太平。
婉儿合上双眼,脑海之中响起了太平常对她说的那两个字别怕。她能忍下来,一定能忍下来!
第一杖骤然落下,婉儿只觉痛如骨髓,哪里忍得住声音,当即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呼。
李治听得头皮发麻,冷声道:上官婉儿,念在上官氏只有你一人的份上,朕给你个恩典,倘若十五杖打完,你还能活着,朕便赦你无罪,既往不咎。说完,李治便罢袖快步离开了天牢。
不知是不是第一杖已经痛惨了,是以后面的几杖她已经痛得麻木,十五杖打完,她只觉浑浑噩噩,想要翻下长凳,却半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来,快来!
只见狱卒招了招手,便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钻入牢门,哭着跑了过来,瞧见了婉儿的鲜血淋漓处,忍不住大哭道:大人你撑住奴婢马上带你去治伤
红蕊不哭婉儿强撑着,虽说视线已经模糊,可她一听这宫人的声音便知道是谁,我死不了的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大人抬回紫宸殿啊!红蕊急呼,她一个人肯定是没法子把婉儿抬回去的。
狱卒们猛然点头,找来了担架,将婉儿小心抬上,担着她往紫宸殿去了。
不久之后,静候在承庆殿外的太平终是得到了天牢那边的消息。
她脸色煞白,极力克制住汹涌的心疼,向传递消息的那名小内侍道:回去告诉他们,婉儿若是落下什么病根,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小内侍急声劝慰,殿下放心,今日行刑的都是熟手,只是打得响,伤不到实处的。惊觉公主的杀气腾腾,小内侍自忖多言,连忙对着公主一拜,奴婢告退。
诺。小内侍正欲离开。
慢着。太平忽然唤住了他,小喜子,此事若是滴水不漏,本宫另有他赏。
奴婢知道。小喜子哈腰点头。
太平挥手示意他快些退下,小喜子便知趣了走远了。
她抬眼看向了承庆殿的匾额若不是因为他缠着婉儿送诗文,引出他与婉儿的风言风语,婉儿怎会受今日这样的罪?虽说她身为公主,在二圣面前明目张胆地袒护一个人却依旧难如登天。确实,母后不闻不问婉儿是护她,太平不管不顾婉儿也是护她。可太平无法做到真正的不管不顾,她知道婉儿要离开天牢肯定要捱罪,所以想方设法地早早买通了狱卒,只望在行刑时狱卒可以手下留情。
可即便是留情,太平也知道捱上十五杖是怎样的痛。她只恨不得立即赶去紫宸殿,寸步不离地守在婉儿身边。
只是,她不能这样随性而为,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只会让婉儿白捱这一顿打,让父皇觉察她的用心。
太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她今日来此,只为探视兄长。她必须忍耐,忍耐到她成为君临天下的皇者,到那时候,她发誓再不会让婉儿受这样的苦痛!她要千百倍地疼她惜她,将她宠成大唐最幸福的姑娘!
太平在外缓了许久,待情绪稍稳后,终是推开了承庆殿的大门。看向废太子时,她流露出了心疼的表情,颤声唤道:二哥
第66章夜探
李贤一袭素衣,坐在窗边,并没有应声太平。短短三日,昔日丰神俊秀的太子殿下已半腮胡渣,眸光黯淡。
他失去的不仅是储君之位,还有属于他的帝王梦想。
太平从衣架上抱下一件大氅,走近了李贤,将大氅罩在了他的身上,二哥,天冷了,当心身子。
你以为阿显赢了么?李贤转头定定地看着太平。
太平静默。
不过是又一场轮回。李贤颓声说罢,自嘲地笑了起来,我们都是父皇与母后的盘中棋子只是棋子他终是想明白了一切,可走至这一步,已经迟了。
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兄妹,看见二哥如此,太平心中还是有些酸涩,低叹道:二哥若有所需,尽管命人知会我,我会帮二哥办妥。
李贤怔了怔,低哑开口,太平。
嗯。太平在李贤身侧坐下。
我原以为,你是来嘲笑我的。李贤忽然生出一丝愧意。
嘲笑二哥什么呢?太平淡淡反问,事已至此,正如二哥所言,其实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李贤只觉从未真正了解过太平,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妹妹。在他的印象里,太平是被二圣宠坏的小公主,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没想到在他最潦倒时,只有她敢来看他。他忽然觉得太平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已不再是记忆中的跟着他们几个哥哥跑的小姑娘了。
李贤想去摸摸太平的后脑,动作只做了一半,便缩回了手来。过去的岁月,谁也回不去了,他曾经想要她的命,单这一点,他与她之间便有了一条永远也迈不过去的鸿沟。
太平握住了李贤的手,徐声道:我不能在此久留,二哥你多多保重。说完,她拍了拍李贤的手背,便站了起来。
她还好么?李贤哑声问道。
太平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只是这个时候她不想他再与婉儿有任何牵连,父皇与母后一切安好。
李贤皱眉,太平对着他微微低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往殿门走去。
太平李贤再唤。
太平微笑回头,我会吩咐内侍送些诗文过来,二哥若是觉得闷了,可以看看诗文。说完,太平便打开殿门,径直走了出去。
殿门徐徐合拢,李贤哽在喉间的那三个字终是说了出来对不起。
只是太平没有听见,其实也不期待二哥对她说这三个字。
她沿着千步廊走了一阵,廊外的阳光正好,偶有些许从檐外泄落,照在了她的肩上,竟半丝暖意都没有。
世人皆慕这座皇城的荣华富贵,却不知百姓家中的情字,才是宫中最珍贵的东西。
太平沉沉一叹,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日头西斜,夜幕降临,她才能打扮成小内侍,溜去紫宸殿探视婉儿。
度日如年。
与此同时,婉儿痛得浑浑噩噩的,这会儿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呼出痛来。
太医诊治了婉儿的伤势后,便命医女给婉儿清洗伤口上药。
红蕊在旁边帮着医女清洗,一边洗,一边哭,大人伤成这样,也不知这回要养多少日才能下地行走。
太医退至屏风后,研墨提笔,却迟迟没有下笔。
裴氏催问道:大人怎的还不开方?
太医锁紧了眉头,思忖片刻,搁下了毛笔,对着裴氏道:下官还是先去请示天后吧。
裴氏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当下便引着太医来到了紫宸殿外。
武后宣召太医入内,放下手中的折子,沉声问道:婉儿的伤势如何?
想必是行刑之人留了余力,并未伤及骨头,只是太医突然迟疑。
武后蹙眉,只是?
还是伤及了内腑,内有淤血,必须用药物催出来,否则还是有性命之忧。太医略微一顿,虽说这样可以保命,可用药之后,她只怕再也不能成孕了。
宫中女子若不能成孕,无疑是大事,是以太医必须上报天后。
武后心绪复杂,如此一来,上官氏这一脉至此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