厍狄氏一早便赶回了驿馆,没想到竟被公主府武士拦在了驿馆之外,这才知晓昨日公主下了禁令,要把婉儿关在驿馆三日。
她细细回想昨日初见殿下的情景,殿下虽急,却没有半点恼色,何至事后问罪禁闭婉儿三日?就在厍狄氏疑惑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驿馆之外。
只见赶车的卫士抱了墩子来,放在了马车边上,似是专门来接谁的。
没过多久,便见婉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官袍,额上还是系着白缎。
上官大人。厍狄氏关切地一唤。
婉儿微笑点头,走出驿馆大门时,也不见公主府武士拦阻。
厍狄氏更想不明白了。
婉儿走上前,牵了厍狄氏上了马车后,淡声吩咐:走吧。她也没说去哪里,赶车的卫士却应声扬鞭,拉着她们两个往长安郊外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厍狄氏只想问个明白。
婉儿也准备给她个交代,殿下囚我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说着,她看着厍狄氏的眉眼,认真道:只为私下与我详说南衙兵权一事。
听见婉儿这句话,厍狄氏便已明白武后交给婉儿的是什么任务。
棘手么?厍狄氏问道。
婉儿点头,所以今日殿下在郊外设宴,请你我同赴。
这厍狄氏满眼疑惑,唱的是哪一出?
鸿门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婉儿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厍狄氏悄悄打量婉儿,不过一晚,婉儿与昨日判若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厍狄氏想不出来,幸得她本来就是豁达之人,索性便不再去想。
既然是婉儿与殿下筹谋好的,她便静观其变,暗中帮衬便是。
出了城门,便是长安郊外的千顷良田。
如今已近秋日,是以良田稻谷青中泛黄,稻穗也沉甸甸地缀在禾上,想必今年会是一个大丰之年。
马车沿着田埂一路往稻田深处走,直到田埂路窄下,马车不能再前行,赶车卫士便将马儿勒停,敬声道:还请二位大人下车步行。
嗯。婉儿应了一声,便与厍狄氏一起下了马车。
稻浪随风起伏,枝叶相交,娑娑细响。
卫士恭敬地示意沿着左边的小道前行,那边的长廊,便是今日殿下设宴之处。
厍狄氏沿着卫士所指望去,依稀可见廊中几案已备,不少宫婢正在布菜,准备着今日的郊外之宴。
长廊不远处,兵甲林立,那是太平专门调来的羽林军,护卫在长廊附近以保安全。
婉儿与厍狄氏沿着田埂走入长廊,只见廊中放了四张几案,几案上放了素斋与鲜果。
四张几案?厍狄氏惑然看向婉儿,也就是说今日还有一人赴宴。
婉儿点头,沛公。
厍狄氏与婉儿入席不久,便瞧见公主的车马停在了田埂上。公主似是伤了腿,由春夏扶着,缓缓走入长廊,坐到了主座之上。
厍狄氏与婉儿起身迎驾。
太平微笑示意两人坐下,不必多礼。
殿下伤着了?厍狄氏关切问道。
太平苦笑,今早练剑不小心扯着一下,不妨事的。她说得淡然,婉儿却耳根微烫,殿下如此,只是拜她所赐。
上官大人,昨日本宫一时骄纵,忘了你与厍狄大人是朝廷敕使。太平忽然拿起杯盏,敬向婉儿,若有不敬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臣也有不敬之处,还请殿下见谅。婉儿举杯,与太平同饮此酒。可酒汁才入口,她便察不对,不禁皱眉,这不是酒?
父皇入陵在即,自当服素禁酒,所以这壶中装的只是井水。太平说着,慨然望向了廊外,井水取自稻田深处的那眼水井,附近良田也皆靠那眼水井浇灌。
厍狄氏听到这里,举杯轻尝了一口,入口回甘,确实是井水。
前年大旱,这里几乎颗粒无收,饿死城下者不计其数。太平肃声说着,所以本宫镇守长安以来,最重农事,丰仓打井,不想再见百姓因为饥荒殒命。
厍狄氏会心一笑,殿下仁义,臣敬殿下一杯。
厍狄大人,请。太平饮下一盏井水。
婉儿看向一旁一直空置的几案,故意问道:今日还有客?
呵,有客。太平冷嗤,若是此宴宫中,那老狐狸定然是不会来的。说着,她目光悠远,望向远处的田埂上奔来的一对人马,为首的便是刘仁轨。
终是来了。太平徐徐起身。
厍狄氏与婉儿也站了起来,等着刘仁轨走进长廊赴宴。
刘仁轨虽已满头白发,可依旧精神奕奕,即便没有着甲,走路也虎虎生风,半生戎马锻炼出的英姿依旧逼人。
他大步走入长廊,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屑,老臣,参见殿下。拜是拜了,可谁人看了都知道他并无臣服之意。
厍狄氏悄然打量刘仁轨,殿下要对付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实在是不易。正顾看时,刘仁轨突然瞪向这边,将她逮了个正着。
裴公当年真不该娶你这样的继室!刘仁轨对她可不留半分情面,似是在责难她如今帮着武后办事。
不等厍狄氏应话,太平便圆场道:刘公,请入席吧。
免了!刘仁轨匆匆摆手,南衙今日军务繁重,老臣饮过一杯,便算是赴过殿下之宴了!说着,他没有饮放在他几案上那一盏甘露,提起了婉儿与厍狄氏这边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刘公你太平面露不悦。
刘仁轨将酒壶不轻不重地放下,发出一声响声。他话中有话,殿下还是收收心,多管管北衙军务,莫要劳民伤财,再办这些没有意义的酒宴。说完,他匆匆对着太平一拜,转身便带着人马离开了长廊。
厍狄氏的心突突狂跳,她就算看见了南衙禁军的布防,也无法与这样老辣的将军对阵啊!
婉儿面色虽惊,心中却是为殿下高兴着。有这样一个老将军教导殿下,于殿下来说是莫大的好事。
太平等刘仁轨走远后,忽然笑道:本宫就知道你不敢喝那边的!
厍狄氏大惊,殿下这话何意?
春夏,快把解药交给二位大人。太平给春夏递了一个眼色。
厍狄氏背心生寒,这一瞬终是明白婉儿所说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什么意思。今日她与婉儿都是那舞剑的项庄,殿下想对付的沛公便是刘仁轨。
春夏恭敬地拿了两丸药来,呈给了厍狄氏与婉儿。
厍狄氏拿了药丸服下,急问道:这井水之中,下了什么毒?
其实也不算毒。太平笑容得意,本宫只想让那老狐狸腹泻几日,管不了南衙的军务。
厍狄氏看了一眼婉儿,婉儿含笑低声解释:殿下心善,不会下毒害人性命。只是南衙兵权势在必得,殿下才不得不出这样的下策。
太平与刘仁轨把这场戏给做足了,届时婉儿与厍狄氏回去复命,也好给阿娘一个交代。
至于兵营驻扎,太平是不会让厍狄氏瞧见的。免得厍狄氏看出什么端倪来,反倒是坏事。
婉儿嚼了一口药丸,意味深长地往太平这边瞧了一眼。这哪是什么解药啊,分明就是裹了陈皮粉的酥糖!
太平莞尔看着她,她就是想喂她一口酥糖。
至于厍狄氏吃的那丸,若不是她咽得极快,定会尝出那药丸有多苦。
今日难得出城走走,这稻花如海,景色也算怡人。太平似是心情大好,扶栏远望,若是天下没有战事,年年都是这样的丰收之年,那我大唐必定会迎来一个百年盛世,天下长安。
婉儿望着殿下的侧影,她相信她的殿下会给大唐带来这样一个盛世。
厍狄氏望向外面的稻浪,天下无战,也是裴行俭当年的心愿。这一霎,她只觉心间微烫,眼眶微酸,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定会坐在府中的那棵松树下,把盛世之景一句一句地讲给亡夫听。
没过多久,便有探子回报,刘仁轨果然腹泻病倒。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