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意味深长地笑笑,无事献殷勤,说吧,想跟朕讨要什么?
太平顺着武皇的话茬接口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娘,儿想请休两日,去阿娘赐儿的庄子里,赏两天梅花。
嗯?武皇侧脸看她。
太平坦荡地对上武皇锐利的眸光,今次国宴,儿事事亲力亲为,实在是累人。说着,她撒娇似的挽着武皇的手臂摇了又摇,阿娘就让儿偷懒两日吧,好不好?
一个礼部就累着了?武皇爱怜地捏了一下太平的鼻子,去庄子可以,必须驸马陪同。
太平就知道武皇会下这样的命令,她故作扭捏,他一个武官,又不懂诗,陪儿赏梅,要闷坏儿的。
提到懂诗二字,武皇立即想到了一个人,往日这个时候婉儿已经在身边伺候了,婉儿呢?
太平认真答道:昨晚她贪杯太多,醉得不省人事,今早儿先罚了她,这会儿正在阁中抄经醒酒呢。
武皇颇是好奇,罚她?
对,不懂分寸,致使今日头疼不能伺候阿娘,难道不该罚么?太平答得一本正经。
武皇却忍不住大笑道:罚得好!婉儿向来骨子傲,昨晚贪杯喝上了头,导致今日缺了差,太平罚得恰到好处。
正当此时,宫婢在殿门外禀报,陛下,皇嗣来晨省了。
武皇的笑意微敛,让他回去吧,好好照顾他家的三郎。这句话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一直候在殿外的李旦听得清清楚楚,养好身子,立春之后便启程去临淄吧。这些个孙儿都软禁在宫中也不是长法,开春之后,武皇会命人护送这几个孙儿去各自的藩地去当个富贵郡王。
如此,一来可以让天下人看见,武皇并没有圈禁李唐王孙的意思,二来把这几个孙儿养在外地暗中监控,也可以防止这几人长大了联手起事。
李旦恭敬地应道:儿领旨。他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快步离开了这儿。
武皇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这个四哥,真是难担大任。
太平拿起梳子,为武皇梳理长发,一边梳,一边道:四哥重情,阿娘也不要怪他。
重情,呵。武皇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心性她一清二楚。
内侍将朝堂送来的奏疏抱至龙案上,隔着屏风对武皇回禀,陛下,这是今日的奏疏。
嗯。武皇应声,退下吧。
内侍领命。
太平很快将武皇的长发盘起,重新整理了一遍武皇的衣冠后,亲手伺候了武皇洗漱。
武皇在龙案边坐下,她拿起一本奏疏,并不急着打开,侧脸问向太平,想学么?
儿才说了要请休。太平不是不想学,而是今时今日不能学。
武皇满意地笑了,总要学的。
那也不是今日。太平皱了皱眉,儿去给阿娘传膳。说完,便快步退出了寝殿。
武皇看着太平的背影,忍笑道:鬼机灵。说罢,她将奏疏打开,第一本就是王庆之的奏疏。
她一字不漏地读完了奏疏,脸上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
真是心急啊,承嗣。
太平适时地端了早膳进来,搁在了案边,温声道:阿娘,先用膳吧,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凉了。
武皇哪里还有食欲用膳?她最后能登上皇位,靠的就是最后那三拨浩浩荡荡的请愿。如今武承嗣依样画葫芦,她如何能不忌惮?
阿娘这是怎么了?太平觉察了武皇脸色不好。
武皇放下奏疏,拿起了朱笔,你小时候,朕曾经问过你,想要这个么?你可还记得?
太平认真答道:记得。
武皇把朱笔递向太平,朕若给你,你敢不敢接?
母皇,臣不敢。太平往后退了一步,立即跪在了武皇面前,您要是真下了这样的旨,臣只能一杯鸩酒,自行了结。
武皇似笑非笑,不敢?
不敢。太平答得坚定,抬眼迎上武皇的目光,继续道:臣如今只有寸功,朝中许多大臣都比臣做得好,臣若在这个时候入主东宫,那是德不配位。臣被天下人非议便罢了,还会连累母皇,让他们有机会中伤母皇。母皇登基甫才数月,绝对不能让他们有这样的机会兴风作浪,所以臣愿意以死护卫母皇。入主东宫一事,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武皇欣慰地舒展了眉头,温柔地拍了拍太平的后脑,你是个懂事的,可武承嗣不是。
这个时候也不能处置他。太平真切剖白,武李两家和,则天下安,武李两家裂,则天下乱。若是这个时候因为立储一事,母皇处置了武承嗣,只会寒了武氏的心,招致内祸,是以万万不可。
武皇颇是惊喜,朕还以为你不懂这些。
臣已是武氏的媳妇,自当为武氏考虑。太平嘴角扬着一抹笑意,臣也是李氏的女儿,也该为李氏考虑。臣的处境,其实与母皇一样,不是么?
确实,武皇是李氏的媳妇,也是武氏的姑母。算起来,太平确实与她的处境很像。
武皇将朱笔收回,搁在龙案之上,沉声问道:你不恨他曾经对你下手了?
恨,可那是臣的私事。太平不瞒武皇,大局当前,私事便只是私事,不可因一己之私,误了母皇的大业。
武皇最喜欢听实话,她亲手扶起了太平,朕如今遇上难事了,这一仗可不好打。
臣有一策。太平迟疑开口。
武皇肃声道:讲。
母皇可召见王庆之,听他陈情此事,然后令李昭德旁听此事。太平点到即止。
武皇眸光微暗,宰相李昭德是李唐旧臣,一直拥护皇嗣,反对李储武氏,又是个性子刚烈之人。若能借他的手,收拾了王庆之,便等于敲山震虎,杀一杀武承嗣的野心。
甚至,还可以借机探探现今的朝臣,到底是拥护皇嗣的多些,还是拥护武承嗣的多些?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制衡各家势力,不容一家式微,也不容一家坐大。
帝王之术,莫过于此。
收拾的只是王庆之,出手的是李唐旧臣,她到时候只用出来当个和事老,一边打一板子,此事便能顺遂度过。
太平。武皇觉得这一计妙绝,当真是长大了。
长大了才能与母皇并肩作战。太平敬然说完,对着武皇一拜,臣说过,母皇在前面走,臣在后面跟着,我们上阵母女兵,一定可以所向披靡。
武皇放声一笑,贫嘴!面上是这样和蔼,她却悄悄思忖了一遍公主府的臣下都是些什么人。
自从太平得了镇国之衔后,她便有了开府的资格。可惜,这孩子并不像那些皇子,明明可以开府招揽人才,却只招揽一些散官小吏,修修诗集,搜集乐书,什么政事都不涉猎。哪怕她做过工部尚书,现下当值礼部尚书,也没见养成什么班子。
太平是个聪明的,也是个懂事的。
武皇喜欢聪明人,更喜欢懂事的人。
尤其像太平这样的孩子,献计妙,处事知分寸,只要她能诞下皇孙,武皇便有理由借势让她入主东宫。
这样的储君,武皇安心,也愿意教她更多的帝王之术。
自古储君不易做,太过聪明者,君王猜忌难有善终,愚钝者,臣子难服朝堂不稳。是以历朝历代的储君,都是天子千挑万选的天之骄子,善终者却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