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好着呢。太平的声音响起,她与婉儿就站在不远处。
春夏这下更羞了,也不知陛下与昭仪是何时过来的,到底看见了多少,又听见了多少。
红蕊快步上前行礼,婉儿先一步拦住了她,又忘了?
今晚是微服出宫,未免引人注意,太平事先言明不要当街行礼。
红蕊垂首,歉声道:奴婢一时忘了
无妨。婉儿轻笑,目光落在了红蕊手中的游记上,好奇问道,买了什么书?
红蕊赶紧奉上,一本寻常游记。
寻常游记?婉儿更是好奇,接过红蕊递来的游记,匆匆扫了一遍。游记确实是寻常游记,可红蕊从不买书,今晚买了这一本定是另有深意。
太平凑了过来,游记正折在春夏家乡那一页,太平很快便发现了那个地名,徐徐道:早些回去吧。
春夏听见太平的话,当即接口道:奴婢这就去把马车赶过来。
不是我跟婉儿,是你跟红蕊。太平笑意绽放,思乡情切,自当成全。
春夏与红蕊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若是想在家乡置办几亩地,好好过日子婉儿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自己的钱袋,递给了红蕊,便留在家乡好好过日子。
正如上辈子她用遗诏换红蕊自由一样。
若是记不得回家的路,明日我命裴怀清派一队人马送你们回去。太平笑道。
虽说舍不得她们,可太平也乐得成全她们远离宫禁,在乡间快快活活地度过余生。
奴婢春夏已是眼泪汪汪,哽咽着才开了个头,便先一步跪了下去,重重地对着太平叩了个头。
红蕊也红着眼睛,对着婉儿叩首一拜。
此生得主如此,是她们莫大的幸事。
上元节第二日清晨,裴怀清安排好了马车,送春夏与红蕊踏上了回乡的路。
数日之后,马车先抵达了红蕊的家乡。
不知名的雪色小花开遍了整个田埂,果然如游记上记叙的那样,风吹过田埂,花瓣如雪絮纷飞。
儿时的回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一起,红蕊忍不住噙起了眼泪。
停车。春夏忽然开口。
车夫停下了马车,姑娘,还没到乡里呢。
我想陪红蕊下去瞧瞧。春夏说完,便掀帘先下了马车,回头对着红蕊递了手去。
红蕊吸了吸鼻子,握住了她的手,走下了马车。
乡间不同于宫禁巍峨肃穆,来到这里,不论是红蕊还是春夏,只觉恍若隔世。
小时候我总想长大,以为长大了,便可以离开宫禁回到家乡。红蕊牵着春夏走了几步,望着远处村子的轮廓,可当我真的回来了她微微侧脸,看向了春夏,却很想念昭仪跟陛下。
春夏与她一样,这一路想的最多的其实是宫中那两位主子。
其实,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红蕊原以为说这句话时,心里会很难过,可当她把这句话说出口后,却释然了许多。
春夏静静地听着。
昭仪一直畏寒,这几日春寒料峭,我总挂着昭仪,生怕新去的宫婢照顾不好她。红蕊说着她的心里话,春夏,我若想回宫,你会不会怪我?
我还怕你怪我。春夏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情,陛下这两年总咳嗽,那些宫婢笨手笨脚,哪里有我伺候得好。
红蕊微愕,复又笑了出来,那里已经是我们的家了。
数十载背井离乡,就算回到家乡,又有几人记得她们?
那我们这就回去!春夏干脆地做了决定,只觉压在心间的那块大石头瞬间挪开了。
红蕊迟疑,你不想回家乡看看么?
各自安好便好。春夏若有所思,天各一方,只要好好活着便好。
当年她的离开,换来了家人续命的粮食,如今她再次离开,换家人一世宁静也好。
春夏红蕊想安慰春夏两句,可是她向来最笨,不知如何安抚,只得真切地道,你还有我。
春夏听得心暖,嗯,我还有你。说完,她蹲下身来,挖了一丛小花起来,我们带它回去,以后宫里也有这样的小花了。
红蕊莞尔点头,嗯!
自古至今,宫中婢子无一不向往宫外,可因为宫中有陛下与昭仪,她们两个心甘情愿留在宫苑,余生相随。
只因陛下与昭仪是天上星辰,她们两个是星辰周围微不可见的星屑,见识过最璀璨的星空,乡野的风景便自此黯淡了。
春夏与红蕊离开之后,虽说新来的宫婢伺候得还算得当,可对太平而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春夏,朕要太平又一次忘了春夏已经离开了,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忍住了。
婉儿给太平倒了一盏甘露,放在龙案之上,妾来伺候陛下。
太平舒眉,好,昭仪来。说完,太平拍了拍身侧的凤椅,陪朕处理政务。
诺。婉儿欣然坐下,刚准备为太平整理一遍奏疏,余光却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你们太平与婉儿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春夏与红蕊穿着往日的宫袍,对着两人恭敬行礼,垂首齐声道:还是让奴婢来伺候吧。说完,两人抬眼,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
第216章番外念青梅
天上星河万里,大明宫灯影如豆,相映成趣。
这座皇城对太平与婉儿而言,是悲剧的终点,也是相许的开始。偶尔太平想起上辈子之事,总是会心而笑。
婉儿也总是投来目光,想知道太平是因何而笑?
太平侧身看她,想到一些青梅趣事罢了。
婉儿微笑,趣事?她脑海中顿时浮起这一世与太平初遇后的点点滴滴。
太平望着婉儿开始泛白的鬓发,爱怜地伸臂将她圈入怀中,婉儿初见我时,可是觉得我很顽劣?
上辈子么?婉儿轻笑问道。
太平点头,嗯,上辈子。
婉儿恍然,终是明白太平那些会心而笑源自何处,确实有那么一点。
幸好。
幸好?
婉儿抬眼,恰好撞上了太平深情的瞳光,只听她柔声说着:那时候婉儿没有觉察我的小心思。
什么小心思?
太平知道婉儿的动心源自她在殿上柘枝一舞,可婉儿不知,那时候的太平其实早就心悦于她,不可自拔。
那支《柘枝舞》原本就是跳给婉儿看的。
若是在那之前,婉儿便觉察了她的小心思,以婉儿上辈子的心性,只怕早就想方设法断了公主的念想。
只因她是罪臣之后,太平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是她一辈子遥不可及的星辰。
上辈子
那年,太平十三,她十四,武后将她安排给了太平伴读。
公主骄纵,尤其不爱读书,成日最喜骑马打球,穿着最艳丽的裙衫招摇。如果说婉儿是落入黄泥上的一粒尘埃,那太平便是众星捧月一样的掌上明珠,伴读这样的人,于婉儿而言是机遇,也是危险。
她在掖庭十四载,知道宫婢的性命是被上位者拿捏掌中的,稍有不慎,性命难保。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离开掖庭的一线生机,她怎能不好好把握这样的机会?离开那个鬼地方,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