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江一边开车,一边回答着宋桑池的问题,两人交流的语气十分熟稔。
宋桑池淡淡点了点头:嗯,都好就好。
她侧过脸去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耳旁再次传来杨江的声音:就是太太,前两年的时候身上长了个小肿瘤做手术切掉了
肿瘤?宋桑池脸上的神情有明显的凝滞,她的表情相当的惊讶无措,还有几分震惊,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先生和太太都不让说,杨江的表情略显尴尬,当时小姐你和家里的关系闹得正僵,他们也不想用这个事情绑着你低头回家认错。
宋桑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微微颔首,半边脸庞藏在了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压抑,杨江侧头看了宋桑池一眼,眼中有唏嘘和无奈一闪而过:总之这次回家就好好陪陪他们吧,以前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就别提了。
车子拐上了绕城高架,朝目的地飞驰而去。
宋桑池的家不若京城里多数普通家庭一样坐落在某个小区里,她们家地位特殊,即使在这卧虎藏龙的京城之中也是叫得出名字的望族。
车子开出市区,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老旧区域,这片地方不似外头那些高楼大厦,周围坐落的都是些平房大院,一眼望去都是有些年头的房子了。
大路上四处可见穿着警卫服的青壮年,宋桑池闭眼假寐,在车子停稳熄火的那一刹才缓缓睁开眼睛。
小姐,太太他们知道你今天回来把事都推了,今天一整天特地待在家里等你,快进去吧。
行李箱我来拿。
杨江下车以后绕车一周又跑到了后方,帮着宋桑池拉开了车门,俨然一副服务主家的模样。
宋桑池也不跟他客气,只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她冲杨江微微颔首:谢谢你了,小杨哥。
杨江是她父亲死去战友的儿子,一直跟在她父亲麾下做事,早些年父亲从上面退下来的时候杨江一定要跟着,于是就在她们家一直做的警卫员的活。
对方比她大两岁,已经成家了。
宋桑池从小便叫他小杨哥。
都是近乡情更怯,宋桑池以为自己回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不会再怯场了,谁知如今到了家门口,脚下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子了。
房子还是从前那样,两层小洋房,前些年翻新过,院里的那棵树长得更粗更壮了些,枝叶也更加繁茂了,就是不知道她夏天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人喜欢在树荫下摆个躺椅,坐那乘凉。
一切都恍若昨日,宋桑池有些恍惚。
这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直到杨江再次开口催促,她才不得不迈开了步子。
房子一共两层,一楼是书房和待客的地方,二楼是住人的卧室,房子里的里面不如外头看起来老旧。
宋桑池前脚刚刚踏进大门,杨江就亮开了嗓门朝里头喊了一声:小姐回来了!
屋子里霎时间响起一阵骚动,宋桑池瞧见沙发上的人影僵了一下,而后飞快朝着大门这边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她停下了脚下的步子,走不动路了。
妈她张了张唇,从喉咙里发出有些哑涩的声音。
那些放在心里的怨愤,埋怨,终究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得一干二净。
宋桑池这才发现几年不见,父母的头上都已经长出白发了。
这一趟回家出奇的顺利。
宋桑池原本还担心三年不见,家里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强硬,只想着让自己顺着他们安排好的一切去做毕竟不久前,因为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她和家里仍旧闹得不是很愉快。
现在看来,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她于是也就安心的在家里住了下来,掐着日子等待着母亲的生日到来。
没两天,宋雨漪也提着行李箱住了进来。
原本说是要和宋桑池住一个房间好好联络一下感情的,不过最后还是被安排在了二楼的客房里单独住。
家里有了宋雨漪这个活宝,气氛变得更加热络了。
宋母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不少客人,宋桑池作为家中独女这几年都在外地发展,这次好不容易回家了,自然是要出来见客,跟着父母好好招待客人的。
于是下午答应好晚上和陶酥的视频通话,只好做了推迟处理。
一大桌子饭菜都是家里的阿姨做的,宋爸爸把年节时分旁人给家里送的酒拿出来两瓶摆上了桌,大家小酌一番,几杯水酒下肚,气氛活络了起来,聊的范围也就广了。
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各家琐事,能聊的,基本都聊。
宋桑池是整个桌上年龄偏小的那一辈,比她再小的,就是旁边的宋雨漪。
仗着辈分,宋雨漪可活络,以茶代酒敬了不少人。
不过她年纪小,嘴又甜,讨得这些长辈们都买她的帐。
相较之下,宋桑池就比较沉默了。
饭桌上的规矩,凡是待客,客人没吃好,主人家起身先离开就是不礼貌,所以宋桑池即便是自己早早就已经吃好了也不好在这时候起身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只得硬着头皮陪坐在这,还不能低头看手机。
桌上的话题,兜兜转转也终于聊到了宋桑池的身上。
宋母趁机开口跟今晚的来客引荐:小池,你也敬景教授和小景一杯这孩子,外头出去了几年回来都不知道说话了。
说罢,她转过头去,继续和那个被叫做景教授的人交谈:景教授,这是我女儿宋桑池,数学系博士,这几年都在南城那边教书,之前我托人把她的资料拿去大学给你看过的,你还有印象吗?
有印象,有印象!景教授连连点头,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夸赞道,很年轻的博士,我之前在期刊上看到国她发表的论文,很有见地,一直想找机会见见交流一下来着,没想到是你们的千金啊真是年轻有为!
话音落地,桌上的其它几人也跟着附和。
若是换做旁人得到京大教授这么高的评价,恐怕早就已经乐开了花了,可宋桑池不一样,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的掌心落在冰凉的酒杯壁上,迟迟没有将面前的水酒端起敬送出去。
果然,在一通简单的夸赞以后,景教授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沉吟道:那小宋,你是想回京大发展吗?
宋桑池蓦的抬头,迎上对方审视的眼神。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僵滞。
景教授还在继续,他看了宋家两位家长一眼,笑道:其实以你的资历和能力,完全用不着你家里人帮你走关系,走正常渠道一样可以,只是要麻烦一些,不过既然
等一下,景教授。宋桑池突兀自打断了他的话。
我她飞快地看了自己家爸妈一眼,然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手中那杯晃荡的水酒终于举了起来,朝景教授所坐的方向送了送:我敬教授您一杯酒,以表达我对您的敬佩之意。
说罢,她当着整桌人的面,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四五十度的白酒,按理来说就算是敬也只是小抿一口意思一下,不过宋桑池一口气全喝完了,火辣辣的液体从喉咙里穿过,呛得人眼眶泛红,胃里烧辣辣的。
大家看不懂她是个什么意思,不过都很默契的没有出声,等待着她的下文。
都这样表示了,定然是还有下文的。
宋桑池掌心撑住桌面,缓了缓胸中灼人的辣意,复才直起身子,继续开口:您的著作我看过,很有深度和见地,就连我之前成功发表出去的几篇论文里面都有您理论的影子在里面,如果有机会能和您这样的人在一所学校共事的话,在您手底下学习的话,那应该是我毕生的荣幸。
宋桑池这番话说得及其谦卑,也十分诚恳,听得在座的几位长辈都暗自点头。
独独坐在她对面的景教授,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轻笑两声,开口接过了宋桑池的话:有但是,对吗?
宋桑池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人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