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朗第一次见宋平安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和他成为连襟。宋平安也不曾预料到命运的妙处。他听姜长乐提起季长善的婚姻,惊讶一秒,随后一直想找机会请彭朗夫妇到家里坐一坐。
姜长乐喜欢季长善,比季长善想象中多很多。宋平安从小就知道这件事,所以想帮姜长乐一把。他不能直接邀请季长善,怕这位妻姐冷漠拒绝,姜长乐会伤心。他犹豫再三,还是用法语问彭朗,最近有没有空,能不能带季长善到家里吃顿饭,他可以掌勺。
宋平安在外留学,大多数时候都自己做饭吃,厨艺修炼得登峰造极。彭朗在游艇上尝过他的手艺,不错是不错,但去不去吃饭,不是由手艺决定的。
彭朗做不了有空还是没空的主,得等宋平安他们走了,再请示季总。他没明说原因,只回复说最近很忙,改天再约。宋平安比彭朗了解姜长乐和季长善之间的姐妹情仇,于是深表理解。
季长善全程旁听,左眉轻轻挑着。
石渐青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和季长善交流时,经常蹦出一两句法语。作为彭朗的婚姻合伙人,季长善尽职尽责,不但学习了油画,还在油画课上看着法语画册,问彭朗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彭朗耐心地分享知识,私下又买来一本初级法语的教辅。他花了一个星期梳理知识点,从某一次油画课起,彭朗穿插教学法语的发音规则。
他发音时,语速放得很慢,季长善跟着他的口型学,偶尔会有不准。彭朗为了纠正季长善的发音,离她更近一些,请她仔细观察他的口型。他们越贴越近,他的眼神悄然流动,季长善终于摸过一本画册挡在两人之间。她拿的是春画,画面朝向彭朗,他垂眼看去,喜多川歌麿真是个伟大的画家。
不管怎么样,季长善最终是学会了一点法语。
她仔细分辨着彭朗与宋平安的对话,他们语速快,语音含混,季长善听得十分艰难,只能隐约猜出几个词汇。她拼拼凑凑,推测着对话内容,姜长乐与宋平安走后,季长善仰头瞥向彭朗,你不会替我答应了吧?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彭朗心知肚明,假如自己刚才答应了宋平安的邀请,那么今天晚上他连地铺待遇都是奢望。
彭朗故意逗季长善,答应了怎么办?
季长善一见他嘴角压着笑,立马看穿彭朗压根儿没替她做主。
她犯不着生气,扭回头看向前方货架,顺着彭朗的剧本往下演,那你就得准备一下结婚证了。明天民政局见,不见不散。
前几天还要一起养孩子,这会儿又反悔了。彭朗用拇指磨一磨季长善的手背,往前走了两步问,那我以后能不能跟小宋去钓鱼?
同性之间的交往,季长善并不限制彭朗。况且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学会如何区分假想敌和始作俑者。
姜长乐充其量是个既得利益者,利益如何分配,不是她说了算的。只不过季长善从小长在奶奶家或者学校里,没有机会跟姜长乐培养感情,两个人见了面和陌生人别无二致,如果非要她们见面,那就是给彼此找不自在,何必如此呢?
至于彭朗要不要跟姜长乐的先生去钓鱼,季长善谈不上恨屋及乌,让他自己决定就好。
彭朗赞美太太通情达理,季长善请他少来这一套,顺便叮嘱:但你别想拉着我一起见小宋,我见了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小姜很擅长没话找话,你比我清楚。
季长善挑起左眉,看向他,你是哪边的?
彭朗从来不插手别人的爱恨情仇,但是一涉及手足问题,他就情不自禁地希望所有手足都圆满。
只是对于季长善来说,不圆满也许才是另一种圆满。彭朗尊重太太的想法,把她的手抬到心口捂着,永远是你这边的,我永远听季总的。
季长善满意彭朗的回答,回握住他的大手,不过你怎么认识小宋的?
彭朗跟季长善说明前因后果,末了说:小宋在青松做室内设计。这方面,青松在业界很有名,我们买了房子,也可以找青松做。
你不会找小宋做吧?
他刚入职,应该做不了主设计。
季长善嗯了一声,因为看房买房在即,一颗心总像气球似的往上飘。她好多年没这样高兴过,稍不留神,愉悦就从眼睛里跑出来。
最近有几个新楼盘即将开盘,他们约好元旦去看房。
季长善走过公司的长廊,手上给彭朗发着楼盘的消息,又问他蓝山咖啡的发布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她去到电梯间,摁亮下楼键,上升提示灯闪烁橘红的光。一切都在上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季长善的指尖轻轻敲击腿侧,似乎在照着什么音乐打拍子。
69.退路你不用一个人扛。
远方的圣诞晚会办在彭氏酒店,季长善抵达酒店,熟门熟路地找到宴客堂的大门。她推门进入,厅内摆几十张圆桌,不少同事和下属已经就位,季长善往厅里走,路过许多幅毕沙罗的油画,众人的目光不断朝她身上聚拢。
季长善不由放慢脚步,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些人。他们或站或坐,眼光扫视她,他们观察着、交头接耳着,他们情绪各异,季长善无法提炼规律,但景象异常,总归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季长善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吊顶水晶灯倾泻着黄调灯光,她的发丝映出柔和的光泽。旁边有人嘀嘀咕咕:我说她怎么连头发丝都精致。傍上大款了,应该天天去做护理吧,要不然怎么留住男人?
这话没被季长善听到,她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杜凯坐在她旁边,见季长善来了,啧啧两声。
季长善瞥向杜凯,金有意带给他的情伤已经痊愈,这人早像从前一样,一个人张口如同群口相声:Aurelie,这就是你不地道了。这hotel是你们家的产业,这事儿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早告诉我,我来消费,是不是还能有discount。果然越有钱越抠门儿,您可真够stingy的。
杜凯预备接着说些安慰的话,却见季长善左眉挑高。她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蓝宝石鸽子蛋,杜凯朝她的戒指一挑下巴颏,你还不知道呢?Benjamin刚才群发邮件,说你和朗郁的彭总是couple,还贴了你们的婚姻记录,还有几张约会照。
季长善的黑眼珠静止五秒钟。
Benjamin与季长善是同期管培生,当年管培生项目结束后,两人同做客户经理,季长善勤勤恳恳地挖掘客源,Benjamin凭借一张巧舌如簧的嘴,顺手牵羊,撬走无数笔单。尽管如此,季长善的业绩依旧比Benjamin突出。那时她年轻气盛,从未看得起Benjamin,然而第一次升迁机会到来时,他们的上司却十分看中Benjamin的生理优势与马屁精神。
他抢走了晋升位,季长善的情绪无处发泄,回家点燃两根劣质烟,呛出眼泪与鼻涕,后来她就学会了从对手身上汲取养分。季长善举一反三,不似Benjamin光会拍马屁,而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习得拍马屁的精髓在于投其所好。季长善利用这种手段,却从不显得谄媚,她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Benjamin再也没能从她手里抢走任何一个单子,或者挤掉她的晋升位。
Benjamin并不甘心输给一个女人,多年来每逢升职关卡,都要给季长善使绊子,春季那桩区域窜货便由他主导运作。季长善处理完棘手的问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Benjamin焦头烂额,消停许久,季长善本以为万事大吉,谁想最后关头,他又跳出来从中作梗。
季长善的身子仿佛浸泡在冰水中,不住战栗。
她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让杜凯把他们收到的邮件转发给她。
邮件上举证说明季长善是朗郁安插在远方的卧底,比如,商谈红果订单时,季长善刻意败给朗郁;比如,新季度以来,季长善从未参与过和朗郁存在竞争的项目。
假使单看这些事件,绝不足以阻碍季长善升职,但加上季长善与彭朗结婚的前提,一切又是跳进银河都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