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三十夜,傅正平早已经做好了跟笑笑一起过的准备。只要不出门,就跟寻常的一天没两样。但是笑笑可不这么想。
郊区没有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孩子们在摊贩那里买的摔炮包装纸还没拆完,盒子就空了一半,啪啪的响声像捉迷藏似地时隐时现地逗着笑笑玩。
笑笑呜呜呜地低吼着,身体也在窝里蜷成团,它怕极了。
傅正平一听外面有炮声,立马将笑笑的全部家当一窝端地给搬进了屋,门窗也关得死死的。所以傅骁敲门的时候,谁也没听见。
你出去了?
没,在家里。
意料之外的一通电话,差点让傅正平摸不着头脑。心里刚生出微小的念头,就举着电话往一楼冲,门禁视频里的人果然是傅骁。
傅骁看着站在门里的人,微微有点意外:怎么还跑一趟。随后一脚跨进院里。目光扫向熟悉的角落,空的。
笑笑呢?傅正平抬眼一瞅楼上,小孩放炮给吓着了。傅骁点头。没有拒绝父亲过来帮忙拿行李的手。
父子俩一进屋,傅正平就直奔厨房,冰箱里只有几个青椒和一窝白菜。鸡蛋也没了。调味料瓶摆放得稀稀拉拉,一眼看过去,清锅冷灶的。
你先坐着,我出门买点菜。说着,便要往楼上走。傅骁见他上楼时不自觉按住膝盖,知道他是腿疼的老毛病犯了,站起身来,我去吧。
傅正平摇头,你不知道缺些什么。
片刻后,笑笑倒是先跑下来了。趴伏着身子,尖耳朵也紧张地耷拉着。尾巴虽然夹着倒是不妨碍它跟扫地机似地摇得欢畅。
见傅骁已经张开怀抱在等它,一猛子就扑倒他怀里,誓要蹭傅骁一身狗毛。
傅正平下楼时头发明显已经打理过了。衣服也换了,穿的是儿子给他买的新衣服。在傅骁怀里蹭够了毛的笑笑见到焕然一新的主人,正准备过来打招呼,却被傅正平严肃的眼神制止。
那目光分明在警告:这可是儿子给我买的新衣服,你个小狗子敢蹭一个试试!
想吃什么菜?因为傅骁怀中还有个躁动不安的笑笑,傅正平并不靠得太近。但傅骁仍能感受到父亲脸上是喜气洋洋的。
糖醋鱼。
傅正平略怔了怔,眼里微光闪动,道了声好。
小时候傅骁淘,加上爸爸时常不在身边,在小伙伴家里一玩就是大半天,被人家留在家里吃饭是常事。偶尔就会在饭桌上吃到糖醋鱼。
酸甜口的调味很得傅骁的青睐,就是稍不留神就会被鱼刺卡到喉咙。
虽然傅正平一年难得回家一次,但是只要他那年能回来,年夜饭总会多出一道糖醋鱼。这道菜傅骁就可以安心吃了,因为父亲做鱼有秘诀,一条鱼整吞下去傅骁也不会被刺扎到。
爸,你怎么做鱼的能教教我吗?
教了你也不学不会。
为什么?连妈妈也学不会吗。
当然,因为只有海员做的糖醋鱼才没有刺啊~
那我长大以后也要当海员
临近晌午,许是都赶着回家过年,农贸市场的摊贩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鱼鲜区的水池子里就只剩下几尾小的可怜的鲫鱼正挺着欲翻不翻的肚皮,懒洋洋地张着嘴巴换气。
这会儿摊主正忙着关店,听见有人来买鱼连忙摆手:卖完了,收摊回家了。傅正平这才开口问,我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家里还有没有鱼啊?
摊主见对方是傅正平这个老主顾,脸色和气了些。颇为难地开口:有倒是有,你骑车了没啊?路可有点远。
见傅正平点头,摊主一招呼,领着人往自己家赶。从市场到他家虽然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但是回来要是走路的话,怕是要一个小时。
摊主在自家小院鱼池里捞了一条五斤左右的大钳鱼给老主顾,傅正平结过账欲走,又被叫住。摊主看他大包小包的加起来有小二十斤,干脆拿小货车再捎一程,把傅正平送回了家。
傅正平欲把车油钱一并结算给摊主,两人推了半天,临了也没收。
过年嘛,回去跟儿子好好团圆团圆。摊主憨厚一笑,开着自己的小货车就往家赶。小车车斗被起伏的山路颠得一跃一跳,也有几分可爱。
饶是傅骁从没去过农贸市场也知道傅正平这一趟出去得有点久了。他给笑笑洗完澡,还粘干净了身上的狗毛,父亲都没回来。
正当电饭煲跳到保温的当口,傅正平回来了。
回来了,等久了吧。我马上做饭。
傅正平动作很快,毕竟经营自己的伙食这么多年了,靠的就是一个快字。鱼是摊主在家就处理好的,把鱼片好片,接下来只需要挑刺就可以。
刀口平着向下,沿着鱼刺的方向刮,刮完之后上手细揉,再去一遍鱼刺就好。傅正平这几年视力明显没以前那么好了,检查余刺的时候要对着光源才能看清楚。
傅骁进厨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谈心
爸!
怎么进来了?鱼马上下锅了。再等一下。
好。
饭菜备齐,傅正平照例拿了酒瓶上桌,这是近两年他一个人住之后才养成的习惯。傅骁很少喝酒,傅正平就只拿了一只杯子。
看着父亲利落的推杯动作,傅骁竟从这个男人身上品出了一丝寂寞。念头刚起,他自己也去寻了个三钱大小的酒杯斟满,正要有样学样地往口里送时。被傅正平伸手轻轻按住:饮必小咽。
傅正平示范性地浅抿一口,品了两秒才缓缓咽下。仿佛刚刚那个大口倒灌的人不是自己。
于是一顿饭父子俩直接干掉半斤白酒,还顾不上收拾饭桌,傅骁就已经醉倒了。傅正平将一楼卧室收拾好,架着儿子挪到了床边。
傅骁醉了大半天才睡醒,睁眼天都黑了。跟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相比,客厅传来的电视声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漫过了他的脑海。
他住的这间卧室严格上算不上是卧室。而是傅正平的工作间。因为房间的大半空间都被木料和数目众多的木制品占据,所以单人床只能贴着角落放置,翻个身都困难。
架子上的木摆件几乎都是半成品。从轮廓可以看出都是小动物,傅正平的下刀风格跟以前并无什么区别。圆润而柔和,成型后只鸡蛋大小的摆件很适合放在掌心把玩。
随手打开抽屉,最里面放着只锈迹斑斑的马口铁盒子。这花色傅骁眼熟,上手摩挲,指腹传来阵阵粗粝的触感。
打开盖子,盒子里放着一只法兰剪,一枚铜顶针,表面已被时间腐蚀得不成样子。但傅骁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妈妈当年常用的两样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