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笑容很浅,可是难得纯粹,不掺杂半分杂质与恶毒,干净温柔,那是一种我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温柔,不属于这个心狠手辣男人的一丝温柔。
婴儿贴着他胸口沉睡,不吵不闹,胎发一团乌黑水亮的濡湿。
林宗易的发量多,浓黑而坚硬,同他一模一样。
我恍惚欠身,剖腹的刀口扯得生疼,我猛抽气,又躺回病床,吃力喘息着,怎么是你。
冯斯乾眼皮都未曾掀开,食指触碰婴儿的脸蛋,林太太希望是谁。
我脱口而出,宗易呢。
他忽然笑出声,林太太忘了吗。
他字字诛心,林宗易葬身渭城了。
你们合伙骗我!我死死捏着床单,他答应过我,回来陪我生产,他不会对我食言。
我失控一般不断重复这句,脑子却一片空白,余光瞥见床头柜的手机,我探出手臂抓住,颤抖着输入林宗易的号码,冯斯乾一言不发,他冷眼旁观这副场面,任由我沉浸在徒劳无功之中。
宗易,接电话。
我拨了无数次,那边也无数次提示关机,这串我默记于心的号码仿佛就此从世界蒸发,我终于意识到,我可能失去林宗易了。
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失去了无比依赖的丈夫。
那个温润体贴给予我呵护的男人,曾经欺骗我却用八个月的每一分每一秒向我赎罪的男人,他带给我的浓烈而短暂的温情,回味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在这一刻剜割着我的心。
我对着屏幕声嘶力竭,林宗易!你接电话!
冯斯乾怀中熟睡的婴儿突然爆发啼哭,哭声惊醒了我,我立马捂住嘴,不再大叫吓着他,在极端的压抑下,我浑身抽搐得更厉害,连带床铺也震颤。
想见他吗?
我停止呜咽,盯着冯斯乾,明知他不是真心问我,也抱有侥幸的期待盯着他。
他饶有兴味审视我反应,很遗憾林太太见不到他了。渭城这场连环车祸引发爆炸,盘山公路七辆车毁于一旦,死伤十余人,林宗易的车都化为焦炭,何况他血肉之躯。
我不顾小腹传来的剧痛,从床上坐起,我没有亲眼所见,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
护士目睹这一幕,惊慌冲到床边,使劲摁住我肩膀,太太,术中您已经大出血了,伤口再次出血会要命的!
她小心翼翼撩开病号服,检查着轻微渗血的刀口,我越过护士头顶,隔空瞪着冯斯乾,他按响急救铃,没多久又有一名护士进来,他将大哭不止的婴儿交给对方,示意她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让我看一眼,林太太或许应该省省力气,给宗易办后事。
我追随护士离开的背影,把孩子给我!
她猝然停下,扭过头,眼神征询冯斯乾,我哀求她,孩子不是他的,我丈夫来不了,你把孩子给我。
冯斯乾眯眼扫向护士,她领会他意图,拉开棉被的边角盖住孩子脸,包得严严实实撤出病房。
给你。他闷笑,你带他走得了吗。
我凝望那扇只晃动了一下便静止的门扉,像是被抽干了体内所有血液,无力再吐出一个字,更无力再面对这一切,我闭上眼,在冯斯乾的视线里一点点消沉下去,犹如一具毫无反应的死尸。
冯斯乾整理着衣服褶皱,走向紧闭的窗户,他背对我,指腹有一搭无一搭叩击在延伸出的一截窗台,是个男孩。
我身侧蜷缩的手指动了动。
他语气意味深长,不知是否宗易有后了,或是我喜得贵子。
我瞬间一僵。
倘若我的种他噙着淡笑,林太太还真是送给我一份不小的惊喜。
他长身玉立,如一棵挺拔的松柏,很快会出结果。
我当即警惕看向他,什么结果。
冯斯乾神态从容眺望远处在雪光里的摩天大楼,关于孩子父亲的悬念。
我抽出垫在后脑勺的枕头,发了疯般砍向他后背,这是宗易的孩子,林家的血脉,和你没半点关系,你没资格插手!
林太太心虚吗。还是畏惧出人意料的结果。他转过身,眼睛带笑,冀城的两次,时间正好对得上。
冀城也确实是我一块心病,早期我怀疑过,但实打实的两粒药咽下,没理由中招。
刚得知我怀孕,冯斯乾提及过此事,我没当回事,这节骨眼他旧话重提,我刹那如临大敌,我吃药了!
冯斯乾笑着问,是吗。
我一怔。
他朝我走来,你吃了什么药。
我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莫名感到脊背发寒,不由自主一激灵,避孕药。
避孕药?他笑纹愈加深邃,你确定吗。
我屏息静气,你什么意思。
冯斯乾敛去三分笑,没什么意思,逗一逗林太太,顺便试验一番你的心意,说不准天意弄人呢?
如果是你的后半句吞在舌尖,我陷落于他幽深的瞳孔内,我面容在泛白,泛青,直至冯斯乾逼近我,是我的如何。
我顿时攥拳,越攥越紧,像跟自己较劲,只片刻,没有这种假设。
冯斯乾指节弯曲,流连过我眼尾和鼻尖,擦拭掉一滴旧泪又坠落一滴新泪,周而复始,他耐心耗尽,五指用力钳住我下巴,强制撅起,我脸在他掌中顷刻间挤压狰狞。
他阴恻恻的目光定格在我布满泪痕的眉眼,林太太对丈夫这样矢志不渝,宗易泉下有知,死也瞑目了。
冯斯乾俯下身,眉间浮现出笑意,看似是笑意,却不明喜怒,透着一股阴狠,想跟他一起去吗?
我带着恨意凝视他,不语。
韩卿,你最好祈祷孩子是我的,我不会给别人养。
我扣住冯斯乾手,下巴挣脱他桎梏,不需要你养。
自己养吗?他居高临下,这位索文集团的法定继承人,你知道多少人盼望他夭折吗。
冯斯乾轻笑,殷沛东,索文的董事,还有他幕后不与人知的仇家,他一路闯上来,挡了不计其数同行的路。
我呆滞住。
眼角的泪痣经过泪水浸泡,分外清澈妖娆,冯斯乾抚摸着它,可惜我识破了林太太擅于勾人演戏的面目,这次我不可能再怜悯你的绝境。
冯斯乾。我直勾勾望着他,太久没喝水了,开口是晦涩的嗓音,是不是你干的。
他神色波澜不惊,什么是我干的。
我两排牙齿狠狠战栗,才平息的眼泪又从眼眶内翻滚下来,宗易出意外,你有没有在暗处下手。
他默不作声同我对视。
林宗易三十八年什么风浪没捱过,什么阴谋没玩过,那条道上风起云涌,他都站稳脚跟了,凭他的谨慎高明,寻常的人为灾祸根本击不垮他,他早就嗅到风声绕开了,更别提搭上命,要说天灾,太过巧合必定有玄机,能让他赔上如此大代价的,除非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放眼江城,和林宗易过把手还不吃大亏的,只有冯斯乾了,他能明面上接招,自然能私下放损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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