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越熟悉,她甚至能想起来有些路边的屋子里住着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吴小花松了口气,匆忙跑去车站。
这个小镇叫白溪镇,就一个破旧车站,而且到了二零二一年都还只有一个车站,人口就十来万,大巴车每天早上六点开始发车,下午四点之后车站就关门,也不会有别的车辆来。
想走的话就必须在四点之前到车站,赶上最后一班开往市里的大巴车。
吴小花用尽了全力奔跑,跑的过程中不敢松开自己的口袋,怕自己用来逃命的二十块钱丢了。
她从来没跑过这么快,喉咙里吸进去太多的风,慢慢涌上血腥味,肺好像被风干了一样,无论怎么都呼吸不上来,可她不敢慢下来。
错过这一晚,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明天。
现在的大巴车不规范,吴小花想好了,如果在路上就遇见了大巴车,她可以在路上拦车,这样也能上,就是钱肯定要付全款。
幸好白溪镇并不大,吴小花踩着逐渐金黄色的阳光,冲进了车站里,而上车口还停着最后一趟去市里的大巴车。
大巴车都是夫妻两人合作开,丈夫开车,妻子就收钱加检票点人头,同时照顾客人,避免有人影响司机路上出事。
售票的女人看到吴小花直直冲过来,便赶紧说:要去市里吗?要就快一点,发车啦!
吴小花冲过去的时候刹不住猛地撞到了栏杆上,疼得她半边身都麻了,可依旧忍着快步走过去上了车。
女人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扶着她找位置坐下:哎哟小姑娘,你这干什么呢?急也要看准路啊,我们这肯定会让你上车的,没事吧?
没、没事吴小花抖着手按住疼得发麻的膝盖,抬头看了一眼车票,掏出一把零碎的钱递过去,车票钱,我到市里。
这时候班车还是稀奇东西,挺贵的,小镇到大镇的钱就要两三块,到市里是五块钱,不过这个价钱持续了十来年,快速发展后才慢慢涨价。
米店老板有心,给吴小花的有一张整的十块钱和一把一块两块的,刚好凑个五块。
收钱的女人数了数,只要了她四块钱,把破旧的一块钱跟车票塞吴小花手里:看你就十来岁,收你四块就行了,年纪轻轻,进城找你爸妈呢?
吴小花现在慢慢疼过劲儿了,拿着车票跟钱抬头对女人笑笑:是去火车站,去隔壁省找我爸妈,他们喊我去念书。
这个理由很多人都用,毕竟到九十年代,很多人都有了赚钱、走出去念书的意识,家长在外面赚到钱,让自己孩子过去一块念书方便照顾不是什么稀奇事。
是以女人没怀疑,抬手摸摸吴小花的头,说了句将来好好念书就去车前第一个位置坐着了。
车里没什么人,她们一不说话就没什么声音了,吴小花这时候才有空看了眼时间,刚好下午三点五十九,还有半分钟发车。
吴小花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的膝盖,被撞的地方已经肿起一大块,但这值得,她上车了,车上没有认识她的人。
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了。
白溪镇到市里没有修好更方便走的路,吴小花听人说过要花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市里,不过她完全不敢休息,时刻注意着窗外的情况。
后视镜旁边的钟一秒一秒向前走,五点过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吴小花能感觉到司机在慢慢放慢速度。
天黑路不好走,就算是老司机都得小心开,一不小心开沟里,赔钱事小,就怕要命。
司机经验足,到市里的车站时刚好晚上七点半过,吴小花下车后被售票女人拦住。
小姑娘,你要去火车站是吧?现在晚了,你不如先去附近的招待所住一晚,明早再去买票。售票女人说。
吴小花没出过远门,不清楚这些,便问:现在不能去吗?
售票女人指着车站出口的大钟说:现在是七点半,咱们市的火车最后一趟是十点左右,但是公交车只到八点,赶不上的。
没有公交车,就意味着要打车或者坐私家车过去,而吴小花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说被抢被骗,要是遇见管不住下半身的或者人拐子,那可就要命了。
吴小花一听,觉得是这个理儿,她自己就是被李国富他们卖掉的,白溪镇还有别的人去抓女人卖,刚出狼窝,可不能再进虎口。
于是吴小花感谢了售票女人,自己出车站找招待所。
这是她完全没见识过的地方,在她仅有的见识里,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街灯,没看过夜晚也络绎不绝的街道,甚至不知道,在城市里,招待所还有个名字,叫宾馆。
第六章
吴小花在路边问了人才知道,招待所这东西一般人是不太去的,因为条件很差,如果要赶路的,可以在车站旁边的宾馆住。
然而吴小花去看了宾馆需要的钱,当即转身去找公交车。
问路的时候她都摸清楚了,公交车的最后一班发车时间是指从起始站出发,也就是说,车站并不是起始站,她可以在这边等最后一班的公交车。
一趟公交车是一块钱,吴小花捏着自己仅剩的十六块,到底没敢给自己买点吃的。
重生后她就吃了从李国富家顺的馒头,那馒头又小又干,根本不顶饿,现在她身上还有些疼,加上饿,略微有些反胃。
旁边有摆摊的阿姨,大冬天还背着小孩儿出来,不停地吆喝,是不是往火炉里加蜂窝煤。
看到对方,吴小花就想起自己怀孕生庞刚前后的事情。
她年初怀孕,所以等庞刚出生时已经冬天,差不多就这个季节,刚生完孩子,吴小花下半身都疼得没知觉了,还得背着嗷嗷哭的庞刚打工赚钱。
跟这个阿姨一样,满面沧桑,却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忍不住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
吴小花静静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当年的自己恶心,为什么要对一个怪物笑?
被控制的人生现在还到她手上,她就不会再让那个怪物出生。
大概是吴小花的眼神太专注,阿姨发现了她,看了一会儿,问:小姑娘,你买番薯吗?还有煮玉米,包子馒头豆浆,天气冷,我等会儿就要回去了,吃点吗?
吴小花被她问得一愣,忙笑着摇摇头,收回视线,继续等要过来的公交车。
果然没一会儿,女人开始收拾东西,接着一个男人从路边的小卖部里走出来,帮忙收拾拎炉子,可能是她丈夫。
丈夫端起蒸笼,刚要走,就被女人拦住,接着女人看了一眼在等车的吴小花,叹了口气,用塑料袋装了两个做坏的馒头,沾了水没客人愿意买,本来也是他们家自己吃。
女人拎着馒头走过去,小心翼翼问:小姑娘,你等车去火车站吗?
吴小花对这种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女人没什么抵抗力,笑着点头:是,我要坐火车去找我爸妈。
那小姑娘,你看你有没有零钱?这馒头,是今天做的时候不小心沾了水汽,客人都不想买,你要是愿意,我只收你五分钱。女人举着塑料袋说。
塑料袋里是两个很大的白面馒头,正常卖的话肯定要五毛钱一个。
吴小花知道对方看自己可怜,本意大概想送她,却怕她不收,干脆说收五分钱。
从车站里出来的贫苦人家,手头多多少少会有一分一分的零钱,来来往往的人见得多了,出来的人兜里有几块钱女人一清二楚。
看着两个白面馒头,吴小花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一天没吃饭了。
而且只要五分钱,吴小花一咬牙,拿出一块钱:对不起,我只有整的一块钱,可以找零吗?吴小花不好意思地递过去。
女人笑笑,将塑料袋塞吴小花手里,然后开始从腰包里给她找钱。
一分一毛都算得清清楚楚,还让吴小花自己拿好钱,别在车上被扒手偷了。
随后女人回了家,抱着自己的孩子吃晚饭,她丈夫还给她端了汤。
对方到底不是吴小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活法,只是她吴小花,比一般人更倒霉一些,遇见的所谓亲人,都是人渣。
吴小花抓着软塌塌的馒头往嘴里塞,才吃了半个,就看到标着牌的车子过来,便急忙抬手挥动:停车停车,我要上车!
公交车在车牌前停下,等吴小花上车后,售票员说:小姑娘,人不多的时候你挥挥手我们就会停了,不用喊这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