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杏伸手摘掉脸上的眼镜,玫瑰金的镜框在灯下折着光点。老夏见她大概是有工夫理他了,一把扔了手上的杂志,你给棠梨打个电话。
今天才走,下午才通过电话,这会儿又打电话干什么?
下午是下午,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了你也不看看。
电脑屏幕右下角,墙头的钟都是准确时间。夜里九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该洗洗睡了,年轻的人也该准备着洗洗休息了。
唐杏当然知道丈夫在担心什么。
自己看大的人你还不放心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老夏就开口打断,他天天在我们面前进进出出,还骗了我们呢。
那你还要答应他?我可是什么都没答应,什么都没说过的。
窗外起了一阵风,树叶被摇得窣窣响。与此同时的海城也起了风,院子里树影摇晃,夫妻俩牵挂的人哪有他们以为的那么自在。
夏棠梨正在为自己的幸福努力,救赎自己的懦弱。
所以对池商周和老太太的矛盾错误认识的人鼓起勇气跟着来了海城,却发现好像并不存在她想象中的事。所以昨天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人家没有生气,但又自己回了海城,而池商周紧接着追过来。
一间布置古朴的卧室里,老太太已经洗漱干净,夏棠梨跟她一起坐在床沿,托着她的手指帮她修指甲。低着眼睛,修的仔细认真,长睫毛又青又黑,脸蛋干净白嫩。
老太太看了半晌,问,还有四个月22?
嗯。
你哥哥四个月后就30岁了。
夏棠梨眼皮一跳,还是稳住不动,银色指甲钳在老太太苍老的手指上小心地来来回回。
以后你会不会嫌他老啊?
夏棠梨抬眼,当然不会,永远不会。说完还垂了眼睛继续工作。
小丫头的讨好司马昭之心。老太太叹了口气,其实她已经彻底妥协了,只是这两个年轻人还不知道。
海城这几天天气不大好,昨晚上还下了雨,今天天空也没有明朗开,入夜又吹起了风。也正是在这样让人难免情绪低落的天气里,池家发生了一件足以让老太太想通,妥协并接受池商周那番言论的事。
池叙尧的母亲昨夜伴着风雨声在疗养院里去世了。
上一辈的三个人,折腾了一生的三个人中最后的一个也去世了。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怨气终于消了,还是对生死的感悟。在生死面前,老太太想到池商周说的:什么都想要,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那个女人争了一辈子,却用了半辈子在疗养院挨到死,到头又有什么?
夏棠梨替老太太修完指甲又替她摁起了肩膀,会的、能派上用场的都使上了。老太太被侍候的心情阴转晴,最后是将人拉了躺在她身旁,跟她一块儿过夜。
昏暗里夏棠梨平躺着,按摩到发软的双手放在肚子上,跟老人家一个姿势。这么轻松就让她过关,是她来海城以前的胡思乱想中没有的。她以为姨婆就算不跟她计较,至少也不会连池商周也不管,结果倒是什么也没有。
听说我今天去哪了吗?老太太在黑暗里开口。
听说了。
明天你也跟着去一趟吧,老太太平静地说池叙尧母亲葬礼的事。虽然那个女人和池家早没了瓜葛,但她始终是池叙尧的生母。
老太太发牢骚似的说那个女人现在是不是满意了,是不是得到消息,知道他儿子赢了,就心满意足撒手走了。那个女人是恶毒,像这种人老天就不该赏他一个儿子。要是没有叙尧,她就能跟她老死不见面,无瓜葛。但是如今有叙尧在,不仅她得去,是池家的人就都得去一趟。一来为了池叙尧,二来但愿池叙尧往后做事或许会多想想本是同根生的道理。
老太太自顾地说,也不管听的人对这些事能否明白。
于夏棠梨,池家的一堆事,她只知道池商周的爸爸和池叙尧的母亲关系不和,结婚没两年就离婚了,后来才和池商周的妈妈结婚。但是池商周的妈妈很早就生病去世了,爸爸遇了车货事故,池叙尧的母亲昨晚去世。
至于为什么本来关系清楚明确的三个人,只因为池叙尧母亲的后悔就成了一团乱麻,夏棠梨就不清楚了。
老人的腰睡不得软床,这张床太硬了,翌日清楚夏棠梨醒得很早,但还有比她更早的,老太太已经不在床上了。
腰好酸,她从平躺换成了侧卧,脑袋刚侧过来就被床旁沙发上的人吓一跳。
我这么吓人?池商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夏棠梨脑袋陷回枕头,放松的缓了缓。沙发上的人手指握着窗帘遥控哭,帘子一点点滑开,池商周眉眼的轮廓从昏暗的光线里慢慢清楚,窗口涌进杂着花草味的新鲜空气。
很晚了吗?枕头上的人问。
很早。
夏棠梨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那你怎么不睡觉。
沙发上的人往前坐了点,膝盖抵到床沿上,眉眼更近,缓慢地说话,想你了。
夏棠梨抿了抿唇,手指抓了被子缓缓上移,盖住脸。
被子上干燥的皂香味蹿进呼吸,眼睛掩在被子下。被子外的手指被捉住,温凉的皮肤覆上来,轻轻摩挲她带着晨起体温的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热,也能感觉到他的凉。他是不是也一样?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房间里全屋地毯,很安静。院子里是清脆的鸟鸣,和偶尔传来的远远的某种机械发出的尖啸声。
男人的手指看来修长冷硬,女孩的手指白腻纤细,握在一起,包裹,覆盖。
静静的时光最后被一个咳嗽声打断。
跑我这儿来干什么。老太太慢吞吞的步子踩着软地毯进来,一点声音也有。
夏棠梨立刻要收手,池商周反握,一把没握住被她逃了。
我的人被您扣了,我还不能来了。
池家有几栋楼,有单独的,有长廊连接的,有拼接的。老太太住的这栋便独自处在东边角上。给夏棠梨安排的客房就在老太太卧室隔壁,夏棠梨回了房间冲澡,池商周跟老太太说话。
关于她一起去葬礼的事,夏棠梨还没跟池商周说过。冲好澡出来,她琢磨衣服该怎么穿,就看到床头柜上多了件裙子,黑色的。
房间打量一圈,没人。裙子拎起来,看着倒挺合身。头发擦干,裙子上身非常合适,布料也柔软细腻,擦着皮肤很舒服。
是很简单的款式,只裙摆带了点荷叶的弧度,正式中稍带了些许俏皮,裙摆堪堪盖在膝盖下方。
夏棠梨嘴角含笑,拎拎裙摆,站在镜子前好好打量了一番,室外进来的天光在她身撒了一层清白。
裙子一定是池商周挑的,但是他是怎么挑的?这种事夏棠梨稍一琢磨,心脏就开始发痒,手心也在发痒。
池商周,池商周
池家人多,且复杂,池叙尧的母亲下葬,老太太发话,连表亲戚都过来了。浩浩荡荡的人、车一起从池家出发去墓园。他们的事大概是老太太已经公开宣扬,看得出来,所以夏棠梨不避讳的一直站在池商周身边,以前不和她一个小辈打招呼的人现在都特意的跟她寒暄几句。
真是看不出来,你野心还不小。包括池依心。池商周刚从夏棠梨身边走开几步,池依心就找上门来了。
还行吧,多谢夸奖。
夏棠梨看看人,只是心平气和。池依心再近一步,那你怎么不去贴池叙尧,他野心也大,你俩正好配一对儿。
可惜我不是跟他不熟嘛。
夏棠梨仍旧心平气和,她的突然服软,池依心倒有点不习惯。存心找茬,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爽得很。池依心横了夏棠梨一眼,却还是不走开,只远瞄了池商周一眼。
像偷东西的耗子,只要猫不过来,耗子当然抓住机会为所欲为。
不过你也算捡到宝了。池依心一技不成,再施一技。而后者现在心情好得很,一般重量的打击她都无所谓。因为老太太不怪,因为父母承认,因为池商周爱她,夫复何求。
凭我知道,池商周还从没交往过女人呢。你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