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被当成怪物,找不到任何活计,也无法继续留在百晓门。他的余生或许就只能在深山老林里东躲西藏,像那些盲一样,越来越畸形,越来越丑陋
对可能发生的未来的恐惧令他再次剧烈颤抖起来。他喃喃地不断哀求道,东家,求你一定想想办法,一定把我变回去,什么办法都行
掌柜忽然伸开手臂,环住了重六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嘘,别乱想,我保证,会没事的。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么严重的畸变?刚才他没注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明明之前还没有任何迹象啊?
祝鹤澜抱着重六安抚这,眉头却紧紧蹙起。若要强压下去,恐怕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负荷六儿能坚持的住吗?
祝鹤澜思忖着,转过头去,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到了他们跟前的槐树。
祝鹤澜的眼睛盯着树身,忽然开口,说了几个重六听不懂的词。槐树悄然抬起一条手臂,那手臂的尽头没有手,只有一枚蝎子尾巴一般的尖针。它无声无息地接近重六,以迅捷如闪电的速度在重六的后颈上蛰了一下。
重六只觉得脖子一疼,黑暗迅速降临,在祝鹤澜怀里失去了意识。
奇异的气味
鱼腥、海草腥、亦或是水本身的气味深广、古老、一层层被化石填满。那黑暗的水域埋葬着无数的尸体,无数时间,无数还未被发现就已经消失的文明
他在哪?
重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上下起伏,仿佛一片乘着风胡乱飘飞的羽毛。
不他没有在风中。
他在水里。
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密不透风的,没有任何光明可以穿透的黑暗。
死寂,与生彻底的断绝。
重六试图发出声音,可是一张嘴,吐出的却只有气泡。
这时,海水开始搅动,流速开始加快。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接近他。
他很害怕,试图逃离。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脚,却连方向都找不到,不知道自己是离那未知的危险更近还是更远。
忽然,一切都停滞了。
重六无助地悬在黑暗中,什么都感觉不到,反而更加害怕。
他总觉得,在他面前的黑暗里,有一个东西,一个比这片海还要古老的、伟大的、黑暗的东西
它披挂着死和虚无的黑暗,在深渊中凝视着他。
重六尝试着伸出手,想要去感知,想要去确定。
他好像确实摸到了什么
但是为什么触感这么奇怪?
为什么感觉自己手的数量不太对?
等一下他好像摸到了他自己的另外一条手可是还有几条手在触碰什么坚硬的、布满褶皱的东西
他有几条手?
他的腿呢?腿为什么好像也不止两条?
他怎么了?
他到底是什么?
重六的心跳开速度开始迅速攀升,他的手开始伸向自己的身体,开始感知自己的身体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越数越多、越数越多他渐渐开始崩溃,脑中充满了疯狂的念头。他开始听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动物的声音,而是一种古怪的震动和嗡鸣。
但他竟然是能听懂的。
那声音说:回来。
重六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绝对不属于他的床上。淡红色的床帐如烟如霞,丝绸的被褥柔软凉爽,身下垫着的几重床垫却被他身上出的汗沾湿了。
虽然被褥舒服,但重六非常不舒服。那种感觉,就仿佛身体被当成毯子铺在地上,被马车碾过几遍。全身都在疼,又说不清是哪里在疼。头闷闷地胀痛,胃里还有种淡淡的恶心。
重六猛然想起什么,一把从被子里抽出自己的右手。
五根手指,指甲剪得很短,生着几颗茧子,没什么特别。
重六的胸膛仍旧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着,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没事?
那之前是在做梦?
不不不是槐树在做梦,他明明没有做梦
不他做梦了但是是后来
是掌柜把他从梦里带回来后他自己恢复了,还是掌柜做了什么法把他变回来了?
重六的脑子彻底乱了,一时就连自己是谁也不那么确定
忽然,有脚步声接近。床帐被掀开了。
掌柜看到他睁着眼睛,略略愕然,随即放心似的抬了抬嘴角,你醒了?正好。
重六懵然地望着掌柜,看着他端来一只白瓷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淡黄色的汁液。语气分外温柔地说,来,把药喝了。
重六讷讷地接过碗,闻了闻。一股腥酸味道冲上鼻腔,仿佛有几分似曾相识。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是什么啊?
帮你固本的药。掌柜笑道,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吧?
重六立马就明白了固本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咕噜咕噜把碗里的液体灌下去。
喝到还剩小半碗的时候,重六意识到他在哪喝过这种味道了
廖师傅的茶?!
大约是惊愕之下把话说出来了,掌柜笑道,没有他的剂量那么浓,也不用喝得那么勤。但是每天都必须得喝一碗,不能间断。这样至少短期内能阻止秽气继续影响你的身体。
看来畸变是真的了
重六喝完了最后的一点,心情沉重地擦了擦嘴,感觉头脑还有些木木的,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纱。
掌柜拿回碗,忽然又伸手,探了探重六的额头。
重六傻傻地看着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嗯,烧退了些。再休息一天,就差不多了。
重六心头一跳,东家我睡了多久?
不久,刚刚一天。
一天?!重六说着便坐起来,掀被子要下床。掌柜忙一把按住他,哎哎哎,你干嘛呢?
我们得赶紧去找那个芦洲居士啊。
找什么芦洲居士,你现在站都站不稳,找人家去送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