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本书真的可以关上一扇门是否也代表着它可以打开无数道门?
祝鹤澜也知道穷极之书,但从未有人真正见到过,也没有书中内容流传出来,所以方士们一直都认为那不过是传说。
就算国师的梦中,也并没有一本书出现。只有勾陈先生被某个秽神残忍杀害的场景
祝鹤澜向前走了一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谁告诉你的?
黄衣之神亲自开示。庄承倨傲地回答道,我是他选中的使者,他的黄衣祭司。我将为他准备好他的高塔、他的王座。
你不是他的祭司,你不过是被秽气感染,神志昏聩的普通人。祝鹤澜惋惜地摇摇头,告诉我,你在影州奔丧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祝鹤澜的评价令庄承很受侮辱一般,端正的面貌被愤怒扭曲,语气中蔓延着酸苦的毒液,人?我早已不再是人了。
下一瞬,庄承的身体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
黄色的黏稠物体开始从他的七窍、他的每一颗毛孔中弥漫出来。那些粘液迅速蒸腾挥发,淡黄色的烟雾携裹着刺鼻呛人的气味在戏楼中扩散,熏得重六喘不过气,用袖子捂着口鼻连连咳嗽。
横梁上、立柱上、墙上、桌椅上、还有那些静立不动的观众身上,渐渐开始渗出类似的黄色粘腻物体,似乎是太岁的模样。它们缓慢蠕动着,彼此之间喷射出淡黄色细丝,如蛛网般相互勾连。
唯有重六、松明子和掌柜身上还未受影响。
掌柜从袖中取出一张符咒,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透过重重呛人的黄烟,他的双目中透射出一层妖异的红光。
而庄承的眼睛也在发生异变,他的眼白迅速被黑色的细丝盘结占满,瞳孔的黑色中却弥漫起黄色的石英状异物。
祝鹤澜警告道,若你一定要把这秽气散出去,你所熟悉的一切,你的家、亲人、朋友全都会毁灭。你以为你被选中了,你是特别的,但你的神是毁灭之神,他不会怜悯你,不过是把你当成一只恰巧可以利用的臭虫,在他降临的一瞬间,你就会成为他脚下的一滩血肉。
家人?朋友?庄承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扭曲了,变得湿黏怪异,好像是嗓子里含着一口浓痰,我早就没有了。呵呵呵呵呵
就在庄承的注意力被祝鹤澜拖住的时候,松明子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化作一团青影,悄无声息地没入阴影中国。当他如青色利剑一般从后射向庄承时,全身已经被黄色脂肪状黏液覆盖的书生,后背忽然打开了。
那些块状的、黏连的太岁,在庒承身后喷溅成四道长桥,在松明子周围收拢。仿佛一只巨大的黄色的手要抓住空中的飞虫一般。
重六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眼睁睁看着青衣方士被淹没在那四道噩梦般的粘腻物质中。但下一瞬一道清冽道气从脂肪团中爆发出来,松明子冲出包围落在地上,但手中的桃木剑却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娘的松明子气急败坏,老子就剩这一把桃木剑了
祝鹤澜将指尖夹着的符咒立到面前,口中开始吟唱那种重六背过却不能理解的语言。伴随着他低沉声音的回荡,大地之下传出一种闷雷般的巨响,紧接着整座戏楼开始震颤,头顶悬吊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掉下来。
重六抱着头趴在桌上,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在陷入疯狂,连大地也不再坚实。那轰隆隆的响声仿佛远古时代无名神殿中的巨鼓,一下下撞击着人的神志。
突然间,掌柜四周的戏台彻底开裂崩塌,七八条巨大的树藤拔地而起。那些树藤显然是槐树身上的,肉块和木头交融在一起,强壮而恐怖。一条树藤将掌柜托起,另一条树藤则随着掌柜一个跳傩舞般甩袖的动作,直接呼啸着千钧之力抽在庒承的身上,另那畸变的书生如小虫一般飞了出去,啪叽一声撞在墙上,血肉与黄色粘稠的物质混在一起铺了整片墙面,就好像是被人用苍蝇拍拍扁的小虫。
可是紧接着,那些血肉中蠕动的太岁开始拉出黄丝,将肉块迅速地拉合回拢。骨架、肌肉、皮肤那原本已经被拍得不成人形的书生迅速被缝合起来。他那一点点复原的魔一般的面孔上绽出古怪傲慢的笑,从胸口再次喷溅出一道巨浪般的黄色粘稠物质。
掌柜做了另外一个傩舞的动作,双手在胸前交叉,两道巨大的树藤便在他面前形成护盾,抵挡住那些粘稠太岁的攻击。
趁着祝鹤澜与庒承僵持的时机,松明子用一柄水果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四四方方的青玉法印,把自己的血涂在上面,然后将印章盖在地面上的某个方位,双手结印几次,口中念念有词。
重六认出这是青冥派驱除秽气的血印八卦阵。如果阵法成了,在八枚法印中间的所有秽气都可以被驱除掉。这法阵道气极强,但是准备时间很长,中间一旦被打断施咒者还有可能成为秽气集中侵入的目标。
松明子大概是想要把所有的无辜民众先从庒承的秽气侵染中解救出来,以免秽气侵入过深,便拔除不掉了。且先解救了他们,让他们逃走,也可省去不少后顾之忧。
场面如此凶险,重六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躲在那张桌子下面看着掌柜操纵着树藤与那黄色太岁覆盖的怪物相斗。场面虽蔚为壮观,但整座戏楼摇摇欲坠的情形下,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为何庒承的畸变这般严重,且强大?
重六搜刮着他脑中收集过的那些关于这名书生的消息,试图理出个头绪。
庒承身上,确实是有几桩秘密的。二十七年前,庒承家仍算是豪门大户,而当时的新任家主,即庒承的父亲庒晏搞大了庄老夫人手下一名贴身侍女芦花的肚子,无奈便将那名侍女收为侧室,生下了长子庒承。
芦花并不是心甘情愿委身庒晏的,只是她自己家里人得知此事后全然不怜惜她,只想着靠她攀上高枝,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强迫庄家接纳了她,也强迫她同意了作为妾室留在庒府的安排。她不仅要成日伺候污了她清白的大少爷,还要为他受尽十月怀胎之苦。
虽然当时庒晏尚未娶正房,但芦花毕竟身份卑微,又来路不正,享受不到丁点妾室的待遇,挺着肚子还要做最繁重的粗活,洗衣叠被做饭,样样都要自己来。在庒晏娶了正妻之后,她还要承受来自正妻的羞辱责骂,冰天雪地穿着一件单衣跪在院子里,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但庒承的生命力太强,即便她有意虐待自己,他还是在她腹中长大、出世了。
庒承出生后,芦花的境遇并未有改善。庒承虽为庒晏的长子,但在一祖父庄世弘是大儒的书香世家里,他就如一个肮脏的秘密,一只惹人生厌的老鼠一般。他的存在是庄家名声中的污点,直接导致祖父与父亲失和,再加上当时庒晏弟弟庄席的几番挑唆,另庄世宏庒晏父子之间矛盾不断激化,直至最后分家,庄家渐渐没落。本家迁回了影州老宅,只剩下庒晏带着妻儿留在天梁城。
分家后庒承的弟弟,原本被庒晏给予厚望的正室所出之子染了天花去世了。于是庒晏突然开始重视起这个长子来,每日逼着他读书,不允许有任何休息玩乐的时间,指望着他能够考取功名,给他争回脸面,让他有机会重新回归庄家族谱。
而庒承也十分用工,写出的文章多次受到书院先生的赞许。但他偏偏时运不济,连续两次参加州试都没有中。庄晏因此对他万分失望,打骂责罚愈演愈烈。
这些年庄晏自己也并未作出任何功绩。他自己开设的几家书画店全都经营不下去了,且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最后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将一家子迁出原宅,挤进了连翘大街上的那间破院子中。为了养活一家四口,庄承便出去给人代写信件,或是书写对联春联赚些糊口的钱。
一日他在外给人写了一日信后回家,却发现自己的母亲芦花暴毙而亡。据说是吃汤圆的时候噎死的。
那之后不久,庄晏便带着他的正妻回了影州,似乎是与其父庄世宏和解了。只留下庄承自己仍旧留在那间破旧的小屋居住。
重六过去收集到的比较容易获取的信息只有这些,当时他认为这些信息应当无大用,所以只是记录下来没有深查。但是从刚才庄承透漏出的只言片语,能听出他言语中仇怨颇深。而他所用假名芦洲居士,或可看出这执念与他的母亲有关。
难道芦花的死亡有蹊跷?
她一死庄晏便和其父和解时机未免有些太巧了。
他躲在桌下思索着可能的前因后果,浑然不知在头顶的桌子表面上掌柜画下咒符的位置上开始一毫一寸地被黄色黏稠物质覆盖。那书生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一直蛰伏于角落中不愿引来注意的他,也瞬间就认识到他便是那个最容易击中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