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知道那些如梦如幻的旋臂究竟是怎样危险的东西,这场景甚至可以用绚丽夺目来形容。
祝鹤澜抬起手,碰触着飘扬到了他周围的那些在朝阳中泛着迷离蓝紫色光辉的丝绦。那些秽气缠绕在他的指尖,却不会侵蚀他,也不会被他吸收。它们与他身体中聚集的那些秽气截然不同,却又不似黄衣之神的秽气那样充满侵蚀的欲望。
它们隐秘而安静,就连它们的主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究竟有多少的它们潜伏在他那并不强壮的身体里。
这时候,重六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那些漫天飞舞的蓝色丝绦便宛如受到了什么牵引,迅速地缩回了远处渺小的身影里,只余留了短短的长度飘扬在外。
重六打了个喷嚏,大概是被寒风吹得太久了。他的视线落在沙滩上,被一个黑色的影子吸引了。
他几步跳下礁石,有些好奇地蹲下去看。
大约是半夜被海水冲到岸上的死鱼,可是走近了,又觉得不太像。
足有西瓜那么巨大的海螺壳,一圈一圈的螺纹有大概四五个簇拥在一起,看久了会令人微微眩晕。从那壳里探出来仿佛是章鱼的生物,许多条青黑色的触手瘫在地上,一双糊着白膜的眼睛意外地十分像是人的眼睛。
这东西的样子怎么那么像是古书上记载过的远古时期出现过的菊石虫?但不可能啊,这东西应该在洪荒时期就已经绝迹了啊
他又举目四望,发现在海滩上,还有一些不应该出现的东西。那些椭圆形状的、身上覆盖着一层层甲壳还长着须子的东西,猛一看有点像超大个的土鳖,但细看却仿佛是石蚕就是三叶虫?但是石蚕和菊石虫一样早在人都还没出现之前就绝迹了,就算找到也都是化成石头的外壳骨架,这个看起来却仿佛死去不久,且个头比书上记载的那些石蚕大上至少五倍。
还有形若牛角头上却溢出来不少须子的软舌螺、看着像蜈蚣但是头上长了十几个眼睛的海蝎子。背上长满倒刺分不清哪里是脚哪里是背的半透明蠕虫
这些东西全都不应该出现在现在啊?它们早就已经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湮灭了不是吗?
重六纳闷地东看西看,想要捡一些回去,又怕被掌柜骂。最后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好奇的冲动。
最后,他发现了几道像是脚印的东西。
那些脚印应该是某种量足行走的生灵,猛一看像是人的脚印,但即使是一般的成年男性,也不可能有这么大这么扁平的脚啊。
而且再仔细看,可以发现它们是从海里走出来,而不是从陆地走向海里
所有脚印,都只有从海里走出的这一个方向,却没有进去过的痕迹。
海里的什么东西出来了?
六儿!你吹风吹够了没有!
掌柜的呼唤声遥遥传来,重六也没时间多想,匆忙跑向山坡上的铁匠小院。
进屋一看,祝鹤澜正看着门口点起的两个小药炉子。重六道,您在煮什么啊?
这一炉是用来稳定秽气的汤药,另外那一炉是给你的。
重六啊了一声,忙跑到另外一只药炉旁打开盖子看了看。一股浓浓的姜味飘了出来。
重六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姜汤?
是啊,大清早魔怔了一样跑出去吹那么久的风,不生病就怪了。提前喝点姜汤预防一下,免得回去传染给整个客栈的人。掌柜闲悠悠地解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不要挑食,全都喝掉。
重六乖乖拿来一只碗倒满了,用嘴吹了吹,然后用壮士断腕一般壮烈的表情咕噜咕噜都喝了下去。事后整张脸皱得都没了人形。
祝鹤澜笑起来,你连那葫芦里的茶都喝得下去,还这么怕姜?
这要不是您亲手熬的我宁愿喝一缸廖师傅的茶重六扇着自己发辣的舌头,然后把在沙滩上看到的奇怪海兽尸体讲述了一遍。祝鹤澜并未露出多少意外之色,只是叹道,如我所说,最近种种事都与海有关。但水鬼向来不上陆地,最近却异动连连。我担心
您是怕之前黄衣之神的事再出现?
不止之前徐寒柯将我关起来的时候,曾经透漏过一些只言片语,说是天辜人有异动。旧的大巫死后,有新的大巫接替。这大巫据说神通广大,且仍旧对中原存着觊觎之心。这恐怕是为什么官家这么急于想要得到我手中所有匠人的名单。
重六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琢磨着,先是黄衣之神,现在又是水鬼渊尸东家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有什么联系?
祝鹤澜点了点头,眼神飘向远处。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道。
上一次门被打开的时候,我没有帮九鸾仙子他们。因为那时槐树的状态不稳定,我只想着要护好它,不肯参与,只是将关门的阵法给了他们。但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自己当年的选择是否是对的。
祝鹤澜的表情向来是笃定的、自信的。但是此时此刻,却似乎有一丝迷惘。
重六愣了片刻,低着头想了想,东家,你没必要自责什么。您只是个开客栈的,拯救苍生又不是您的职责。
我自然知道。活了这么久,沧海变桑田见的多了,看惯了人如蜉蝣朝生夕死,渐渐就变得有些麻木了。祝鹤澜的眼睛盯着那火苗,轻叹道,变得不再在意任何东西,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就像是变成了一块石头。
可我觉得东家您明明面冷心热啊!您看您救了整个天梁城的人暂且不算,那些因为自己破坏契约惹了祸的客人来找您,您也都尽心尽力救人。您还帮了严夫人,还有现在的武师傅,您说您谦虚什么啊?
祝鹤澜发出一串郎然笑声,小嘴叭叭叭的,倒是很会恭维人。但我救人,帮人,不代表我真的在乎。他们毕竟仰仗过我,我只是在尽我的责任罢了。这大概就是长生不老的代价。除了槐树外,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什么了。
重六沉默下来。
很久都没有在意过任何东西
所以其实对自己的那些照顾,那些看似的特殊待遇,也是责任而已吗?
这时屋子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而后是一声怪叫,但比起昨晚,那叫声已经能听出来是个人了。
他们忙拆了木板进到屋子里。
却见那原本倒挂在房梁上的巨大黑铁茧蛹已经被吃得千疮百孔,布满密密麻麻的蜂巢般的黑洞。而原本被关在里面的武师傅已经掉了下来,瘫在地上。翡翠饕餮跟着掉落在他旁边,那玉绿得简直像在发光了。
他看到祝鹤澜的瞬间,忽然低下头去,哇啦一声呕吐出了一滩血。
重六道,东家这是不是还没好啊?
不,已经好了,这应该是最后一口。祝鹤澜观察了一番空气中秽气的浓稠程度,走向那趴在地上呼吸粗重眼神恍惚的武师傅。
感觉如何?祝鹤澜递了一块帕子过去。武师傅抬起颤抖的手接过去,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污。
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武师傅的声音极为嘶哑,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