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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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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六的面前,出现了庞然大物。他将头仰得都快折过去了,才意识到在他面前横着的,是一座楼。

一座比任何他见过的城楼都要高大的楼。

它没有倾斜的瓦顶,没有山墙木梁,全都是过于整齐规矩的几何形体拼接在一起,一些墙体形成的角度刁钻而诡异。在那些相互纵横交错的奇怪墙壁上布满了黑洞洞的窗口,像是被挖去了眼睛留下的坑洞。

这样巨型的建筑,在他面前向着每一个方向蔓延开来,偶尔空中还有飞渡而过的桥,有将几座建筑链接在一起的空中走廊。地面上布满深深的沟壑,沿着宽阔的道路呈网状散步,仿佛曾经有一条无比悠长的河流经了每一栋建筑。

重六站在这宏伟的地下城市遗迹面前,被一股莫名的敬畏感慑住了。

若这座城真的是几千年前就建造的那星老族到底是怎样聪慧高等的生灵?就算是当今皇帝动用举国之力也造不出这样的城来啊?

他跟随着虫儿留下的痕迹,沿着面前宽阔到能容纳巨船航行的大路前行,宛如在巨大的树木间一点点移动的蚂蚁。他急切地张望着一切,将这奇迹般的景象尽收眼底。

一些建筑显然已经被摧毁了,倒塌的残骸堵塞了不少道路。恐怕是壁画中揭示过的,那些不规则形状的怪物造成的毁坏。

那么那些死去的星老族的尸体呢?还有那不规则形状的怪物是否还在这里?

走着走着,忽然,一声清晰的呼唤传入他的耳朵。

救命!!!有人吗!!!救命!!!

重六悚然一惊。

这呼救声吐字清楚,声音听着也是一青年男子的声音,而且还有点耳熟。不似之前听到过的童谣声,总是有些扭曲,像是对人声拙劣的模仿。

在这千年不见阳光的地下,能发出这样叫喊的,八成是跟徐寒柯那群人下来的活人?难道东家他们遇到危险了?

重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迅速地去看一看确定状况再说。他寻着声音小跑,同时喊道,你在哪?

在这儿!在这儿!

重六一边走一边喊,跟着对方的回应找到几条沟壑交汇处。他愣住了。

在他面前,从地面蔓延到一座高大的异族建筑上,生长着一大片密集纠缠的青蓝色触手。它们有些覆盖着鳞片,有些则半透明布满小刺,巨大如蟒蛇,数量庞然,数也数不清,几乎像是一大片青蓝色的藤蔓覆盖了整个对岸。在那些触手中还生着不少仿佛是珊瑚般蠕动着又如同海葵不断开合的东西,艳丽的红色、黄色、紫色在黑暗中燃烧着不祥而夺目的光。

而在这片古怪的、仿佛仍然活着的触手团旁边,有一只眼熟的木箱被裹在几根较细的触须之中。那橘红的颜色,熟悉的镂雕纹饰这不是师父以前一直往外拿钱的奇怪海棠箱子吗?当初被几个外来人觊觎的那一只?

它怎么会跑到这么深的地下来?是师父放进来的吗?

重六觉得不对劲,转身想跑。却在这时一道声音令他无法再一动脚步。

别走,别走。我等了你好久。

这却是是刚才呼唤他的那道声音。但是到现在,他才突然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听着耳熟了。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重六全身僵冷,慢慢转过身来。

却见那血触手开始移动,不经意地改换位置。在触手团中心出现了一处空洞,然后一张脸伸了出来。

那张脸仿佛是用冰雕刻出来的,从未见过一丝一毫的阳光,几乎要透出皮下的脉络来。但除此之外,俊廷的眉毛、杏核形状又有点像猫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轮廓鲜明的嘴唇

重六看到了自己的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第95章海棠木箱(10)

巨大的恐惧降临在重六的身上,手脚仿佛忽然被寒冰封陈,头皮下若有千蛛万蚁噬咬。他望着那张微笑的脸,看着它向前缓缓延伸,那脖子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简直如一条肉色中透着蓝光的蛇。

那张脸悬在他的面前,好似照着一面镜子,镜子却没有与自己露出同步的表情。它在笑,那笑容亲切明媚,仿佛立春时从南方吹来的第一缕暖风似的。这是重六最擅长的笑容,能让他比别的跑堂多拿到一倍多的赏银。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这笑容,重六心里只是觉得冷,又是惶惑又是惊骇,有坏满恶意的秘密在两张相同的面孔之间蠢蠢欲动。

你是什么?重六的声音被从喉咙中挤出来,硬邦邦的。

它说,你不认识我?

重六摇摇头,向后退了几步。那脸却不依不饶地贴上来,黑发散落在白盈盈的皮肤四周,趁得那张脸仿佛透明。

它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重六,仿佛一切都很惊奇。

只是这样而已吗?它皱起眉,面现困惑,我还以为,你会有多么完美。

重六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是在这么深的地下,千百年都没有人迹的地方,出现一团触手还长出一张跟自己一样的脸一定不是好事。

我只是经过,如果冒犯了你我跟你赔个不是。我这就走他低声说着,转身便跑。可是还没跑几步,便感觉有凉而柔软的东西顺着他的裤脚爬上他的脚腿。低头一看,大团大团的触手堆叠在他脚下,爬上他的小腿,将他定在原地。更多的柔软触须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肩膀、腋下缠裹过来,一圈一圈绕着他的身体。

重六用力挣扎,可是那触手的缠绕却越来越紧。如花瓣般可以开合的触须末端几乎是逗弄一般轻扫着他的脖子,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自己的触手也被混乱地纠缠着,此时他才发现两人身上长出的触手有多么相似,这般纠缠在一起,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谁是谁

那张脸又探到了他的面前。重六在那双和自己无比相似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险恶的恨。

你师父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是不是?它问他。

重六僵住了,你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我是他的作品啊。它轻缓缓温匀匀地说着,一条半透明的触须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留下一片湿漉漉的黏液,正如你也是他的作品。

那湿漉漉寒森森的触感沿着重六的神经蔓延到他的心口,令他的头脑也跟着打了个寒战,什么意思?你也是师父的徒弟?

他知道勾陈先生在收养他之前有过五个徒弟,但那五人现在都还在百晓门中,有一人已经在去年得急病去世了。从未听说有个藏在地下的怪物啊?

徒弟?不,他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你,因为你是最后的那个成品。成品两个字宛如扎满了讽刺的荆棘,蕴含着无尽的凄凉和怨恨。

重六立刻想到了,那些扇子那些戏本一股难以理解的力量想要创造出一样力量强大的秽生物,却没有一个设计好的方向,于是不停地制造出残次品,一点点向着最终最完美的成品靠近

就好像海中偶然诞生了生命,那生命经过千百年的优胜略汰,终于成为了陆地上最强大的生灵一般。可是在成为这完美之前,究竟有多少的不完美被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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