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两名官兵忙冲上去捂他的嘴,轻声细语地安抚着。那人仍在呜呜地叫着,整个瘫软在地上,像是吸不上气来一样发出肺痨病人般的肺音。
不仅仅是他,绝望和恐慌浸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举手投足。他们不像祝鹤澜管重六徐寒柯他们,早已见过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对这些普通人来说,这短短一日中见到的一切,都是令人发狂的噩梦。
那些以为不过是骗小孩的传说和鬼故事,与他们今日所见比起来都太过单纯。在这地下藏着的古老文明、可以把人变成水的黑色泥浆、还有从洞里钻出来的畸形怪物所有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是全然无法理解的噩梦。
而他们很可能要被永远留在这噩梦中了。
这时祝鹤澜走上前,蹲下身单手按住军官的肩膀,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军官哆嗦着抽咽出自己的名字,钱彰
钱彰,来,跟我做同样的动作。祝鹤澜说着,伸出自己的手,用一根手指开使在掌心画方块,画第一笔的时候吸气,横过来的时候憋住,竖着过来的时候呼气,最后连上第四笔的时候再憋住。来,跟着我做。
他的声音和缓轻柔,像是浇在烈火上的一盆冰泉水。官兵被诱导着跟他做着一样的动作,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一遍又一遍,祝鹤澜极有耐心地带着他在掌心画着方块。其他旁观的官兵们有的也跟着有样学样。
柳盛似乎不耐烦起来,刚要催促,却被徐寒柯拉住了,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渐渐地,官兵狂烈失控的心跳开始减缓,脑中种种崩溃的脱缰野马般的情绪也总算是回到了马厩里,即便恐惧仍然存在,但至少还是可控的。他的颤抖减轻不少,整个人一点点平静下来。
重六一直幽幽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十分好奇。
等到祝鹤澜站起身,徐寒柯才道,恐怕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大家也都累了。我看,我们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休憩。
祝鹤澜思忖着,在这样的地方多停留一刻都十分危险。但以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再继续确实太勉强了,于是也没有表示反对。
最好的避难所,显然就是屹立在四面八方沉默不语的巨大建筑。这些墓碑一般的建筑基座大都呈五面体,每一面上都有类似门的两丈高的凹陷。但也仅仅是凹陷,看不出有可以推开的地方。他们查验了几座尚且完好的建筑,终于发现有一座塔楼的一道凹陷上有倾斜的开口。
祝鹤澜探头进去看了看,里面十分空旷,笼罩着城市的诡秘幽光从窗子摄入,穿插交错。两侧有沿着墙壁盘旋向上的斜坡,没有台阶,宽大而厚重,而大殿中央则立着不少高大的黑影,仿佛是石碑,也有可能是架子。
秽气不是很强,应该还算安全。
祝鹤澜率先进去,重六、徐寒柯和柳盛紧随其后。
高耸的石碑上镶嵌着不少深紫色的晶体,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排列着。此外还有不少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奇怪器材,一些球体不知以什么力量悬浮在空中,不停绕行运转。
徐寒柯望着运转的球体,惊叹道,这里被封陈两千年,难道这些东西也转了两千年?
管重六靠在一座石碑上,似乎有些百无聊赖。
祝鹤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会儿重六,复又将视线落在石碑上。他伸出手掌,尝试着从几片水晶上扫过。
伴随着他的动作,水晶依次亮起,又暗了下去。
他的动作吸引了徐寒柯的注意,这是什么?
祝鹤澜没有理他,径自继续尝试着。他数着临近几座石碑上晶体的数量,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然后他抬手用指头依此扫过晶体,在石碑上画出十几道交错的线条。
这一次,晶体亮起,便没有再灭掉。不仅仅是被祝鹤澜触碰过的晶体,就连临近石碑上的晶体也跟着明灭闪烁起来。陡然间,紫色的光芒从晶体中射出,精准地穿过不停运行的球体照射在对面的石碑上,又被石碑上的晶体反射。一条紫色的射线在空中穿梭数次,继而浮现出了一些类似字符的东西,呈螺旋状在空中盘旋来去。
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徐寒柯又问了一次,这是什么东西?
是星老族用来储存它们的知识和工艺的地方。空中的字符如紫色的幽灵滑过祝鹤澜漆黑的眼瞳,这是索引,或许能找到地图。
那便太好了!
祝鹤澜于是开始操控着石碑在所谓的知识库里翻找,可是除了他,也没人看得懂这些字符,渐渐众人也便开始向着楼上探寻,希望能找到适合休息的地方。
在第二层,可见不少立在房间中央的,大约有两个成年人高的架子,底下铺着泥土,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有些人便靠着架子坐下来,还有些人好奇地望着墙壁上用海螺拼接出的装饰品。
经历了一天,所有人都又渴又累,可带来的干粮大都在逃命的路上遗失了,在这不知道多深的地下,也不可能找得到能吃的东西。他们也只能忍耐着饥饿干渴,试图入睡。
祝鹤澜搜寻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有一阵没看见重六了。
六儿?
他立刻没了找地图的心思,开始在石碑间到处寻找。一直盯着他怕他耍花招的柳盛也觉得奇怪,刚才还看见他站在这儿,怎么一会儿的功夫没影了?
众人都聚集在二楼,想着重六很可能也跟着上去,祝鹤澜便与柳盛一起上去寻找。他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两个。
一个是重六,另一个是之前精神差点崩溃的钱彰。
会不会是去更高层了?徐寒柯道。
于是祝鹤澜冲向更高的楼层,在星老族堆在每一层中央的、古怪而巨大的家居中寻找,大声呼喊。找到第四层的时候,却见重六施施然从五层下来了。
六儿!你乱跑什么!祝鹤澜忙迎上去,拽着重六的手臂认真将他打量一番。见重六不但没有受伤的痕迹,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不少,这才松了口气。
可六儿身上怎么隐隐有股血腥味?
重六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你别急啊,我就是上去看看都有什么。
祝鹤澜板起脸来,责怪道,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就乱跑?
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重六明媚地笑着,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六儿的笑容向来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轻盈透亮,可是此时此刻,却似乎太过甜腻了。
祝鹤澜皱了皱眉头,抬头望了望通向更高处的黑漆漆的斜坡,问道,你看见过之前那名姓钱的官兵吗?
重六摇头道,没有啊。
祝鹤澜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也不知正在重六的眉目中寻找着什么。
重六大约是被他那双在黑暗中暗含流火的眼睛看得不自在了,拉着他往楼下走,边走边道,他可能是溜达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会儿就会自己回来的。这一天可太折腾人了。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休息。
祝鹤澜只觉得从重六掌心传来的温度有些太过冰冷,且有些令人不适的黏腻。他秀挺的眉毛皱得更紧,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