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那场秋粮欠收和之后雪灾造成的尸横遍野,上海滩满地灾民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虽说这两年运气好,江南粮食情况还算平稳,但是谁知道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化肥农药,虽然在后世因为破坏土地,污染环境等问题遭人诟病。但是在这个人吃饱饭都不容易的时代,还是先把肚皮填饱,再考虑其他问题吧。
广州那边,原来的郑杰森秘书,现在的郑厂长也传来消息。橡胶工厂第一期也已经筹建完毕,就等着罗夏至南下剪彩了。
这间工厂规模不算很大,只能加工生橡胶,生产出简单的生胶片。当然无法满足罗夏至的野心。在他的目标里,自己可是要把橡胶轮胎国产化的!
罗夏至决定在这次前去广州剪彩后,再去一趟海南,看看是否有适合在国内建设橡胶园的可能。
本来他还打算去一趟云南,毕竟那里气候炎热潮湿,非常符合橡胶生长的条件。
不过云贵川那边局势非常不稳,几路军阀们打的死去活来。出于安全考虑,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几年因为只是做上海及周边区域的生意,罗夏至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如今随着生意的扩大,不但遍及全国,还向海外延伸。越是如此,罗夏至越是感叹于这个时代商人、实业家的各种不容易。
他们面对的这个艰难时局,内里是千疮百孔,各自为政,国弱民穷;对外是列强虎视眈眈,各种围堵瓜分,要将中华置于死地。
就这样,不止要在夹缝中求生存,还要在这满目疮痍中,种下希望的火种,谋求变数和出路
哎,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罗夏至也希望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那天,可以快点到来!
在此之前,他要用尽他全部的力量,将这个国家的工业基础和商业基础,打的稳固些,再稳固些
这边罗夏至的事业一路风风火火,另一边,新的危机也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过气偶像梁少龙这小子最近一直窝在苏州搞新工厂,很久不来上海骚扰罗夏至了。
前几天突然打来电话,说在浙江、江苏一带,很多人看到有城里人带着各种探测仪器、测绘工具出现在村落和山间。
他们国语极好,而且都是文化人打扮,买通了当地的向导,向村民们询问当地的历史和特产,乃至神话传说故事。总之,巨细靡遗,无所不包。
罗夏至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派手下到梁少龙说的几个地点去打听。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这些人都打着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的名头,表面上是去乡间采风,调查民风民俗。实际上是在探查各地山脉水利和矿场!
因为他们出示的名帖上印着上海两个字,又是一副官员做派,当地的百姓不疑有他,基本上都是知无不言。
这几个月下来,已然把上海周围的地形地貌给测绘了一个遍了。
我就知道这个什么自然科学研究所不是个正经地方,原来又是个以研究名义,为侵略张目的桥头堡
罗夏至恨恨地说道。
你知道主导这次测绘活动的人是谁么?
顾翰林将情报放在桌上,点了点资料夹,三问何为日货的乃木宏。
又是他?他不是负责研究经济问题的么?怎么地理调查他也管?
一想到这个人,罗夏至就浑身不舒服。
那天从二哥家出来,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人说话、看人的腔调,处处透着诡异,让人一回想起来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是事后又问过黎叶,黎叶也表示确实如此。
这个日本人,处处透出一股子邪门味道。
我托几个和他们科学研究所有业务联系的老师打听了一下
顾翰林满脸凝重,这个人在研究所里权力极大。虽然名义上只是负责经济调查方面的委员。但是据说连研究所的高级主任、乃至副所长都对他毕恭毕敬。
日本人上下尊卑非常严格。他那么年轻,若不是地位尊崇,那些老头子又怎么会那么恭敬翰林,你有日本那边的朋友,可以打听到他们乃木家在日本的地位么?
罗夏至越想越不对劲,我之前在二哥的忌日上和他见了一面。他说他家世代从军,父亲和哥哥都是军人。我想,他们家就算不是世家大族,也是显赫清贵的豪门。
顾翰林点点头,我是有些故交旧友现在还在日本你说的对,这个人不简单。我之后就发电报到东京,托他们给我打听打听。
这两人已经对乃木宏产生了警惕,而乃木宏那边,则是对罗夏至各种念念不忘。
与君别后愁无限,永远团圞,间阻多方,水远山遥寸断肠。终朝等候郎音耗,捱过春光,烟水茫茫,梅子青青又待黄。
站在五楼办公室的窗口,乃木宏看着楼下院子里的一片葱绿在雨水的吹打下显得越发莹润,忍不住地沉吟起了这首《采桑子》。
长官,您的中文造诣,恐怕连很多中国人都比不上。
站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秘书,一个三十多岁,相貌端正的青年,叫做铃木友。听到上司能够将这首并不算非常有名的中国古代诗词,如此信手拈来,不由得叹服地赞美道。
现在的中国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文盲。和我们已经推行强制义务教育,连女人都读书识字的日本完全不同。我的中文水平比大多数的中国人更好,那是毋庸置疑的。
乃木宏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位手下的赞美。
铃木家世代都是乃木家的家臣。到他这一代,他的哥哥跟随了乃木宏的哥哥进入了军部。而他,则跟随了弟弟乃木宏,先是报考东京帝大研究经济,接着留学德国,最后来到了上海。
铃木君,我记得你在大阪,是有个未婚妻的吧?
乃木宏用手拂过新换上的蓝丝绒窗帘,眯起眼睛笑道,那个女人,你想念她么?
自从那天从椿樱子家回来后,他就怎么看自己家里和办公室里原来的窗帘不舒服,觉得不够优雅。
于是就让铃木向椿樱子打听在何处定制的蓝丝绒窗帘布,想要购买同款。知道这是他们夫妻在法国度蜜月的时候带回来的布料,特意让铃木派人跑了一趟法兰西,带回了布料,将家中和办公室里的窗帘都换了个遍。
如今,他摸着这丝绒布上柔顺的绒毛,闻着这空气里湿润的味道。
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站在椿家的窗口边,感受到了那让人战栗的,心脏都要为止麻木的悸动。
那位中村家的小姐,和我只是媒妁之言。直到这次来中国之前,才和她匆匆见了一面,喝了一杯咖啡。
铃木无所谓地笑了笑,谈不上什么思念。
那真是太可惜了
乃木宏走回桌边,拿起一封白底紫边,喷着淡雅香水的邀请函。
椿樱子在霞飞路要新开一间樱花百货的分店,下个月开幕那位罗三爷,届时应该会莅临的吧?
他说着,将邀请函放在鼻子下面。
然后一脸厌恶地扔到一边。
打听出来罗三爷平时用的什么香水了么?我上次跟你形容过的,那种雨后春天小草的味道,又带着些檀木香。既清纯,又带着诱惑的味道。
乃木宏是个严重的偏执狂,尤其对细节非常执着。
触感,味道,乃至光线角度。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将他和罗夏至第一次见面时候,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复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