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回答我!回答我啊!
尘土被吸到嗓子口,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的顾翰林才叫了两声,就感觉自己的肺叶都要炸开了。
回答我啊!我是顾翰林啊!
他忍着剧痛继续叫着。
这位先生,您快下去吧,您这样不行
突然,顾翰林推开他,跪在地上,胡乱地用手扒拉地上的瓦砾。
是的,这里是旋转餐厅,他曾经好几次和罗夏至在这里约会吃饭,他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要熟悉这里。
他摸到一块纸片,借着身边救火队员的手电筒认了出来这个是旋转餐厅的墙纸,是罗夏至特意从意大利订回来的。
他继续摸索着,摸到了一个大理石雕像这个是餐厅靠右侧的维纳斯雕塑的摆件应该就是这里!
罗夏至喜欢坐在这里吃饭,就在这个维纳斯雕像的旁边。
因为只有在这个角度,他才能通过窗户,看到时迈百货顶楼的无线发射台。
那里,是他一生的骄傲!
不论之后开办了多少饭店、工厂、货运公司,时迈百货都是他最自豪的产业。
夏至,你在这里么?你在这里对不对?
他搬开沉重的石块,努力地在石头的缝隙之间摸索着,哪怕后面的救火队员一次次地试图掰开他,都无济于事。
终于,在层层的杂物和砖块的下面,他摸到了一只手,一只男人的手!
在那一刻,顾翰林感觉自己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
左手上,这个男人的左手上,带着一枚戒指。
他曾经无数次在黑暗中摩挲过这枚戒指。
那是一枚不起眼的,白金镶了小碎钻的小戒指,和罗夏至平日里戴的大如鸽子蛋的红宝石、蓝宝石戒指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是他们的婚戒。
在的左手无名指上,那个在西方的传说中,连通着心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同样的戒指。
夏至!
他大叫一声,发疯一样地扒拉起来。
夏至!这下面是他的罗夏至!他就在下面!
这里有人!队长!这下面有人!
站在顾翰林身后的小伙子也看到了罗夏至的手指,大叫着,让伙伴们都过来救人。
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浑身都是鲜血,半昏迷过去的罗夏至被挖了出来。
他的怀里,居然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女子小飞燕。
儿子!儿子出来了!儿子!
已经在外头站了两个多小时,眼睁睁地看着救火队救出了几十个不同的伤患,也拉出了不知道多少具尸体后,白凤凰终于看到了顾翰林他背后背着的,正是罗夏至!
儿子
罗云泽拉起她的手,拨开众人,冲了上去。
小夏,你怎么样了?小夏,听得见妈妈说话吗?
看着眼前几乎已经变成了石灰人的两人,白凤凰脚步不稳,跌落在了罗云泽的怀里。
妈,我没事
趴在顾翰林的身后,罗夏至抬起头,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伯母,夏至没事,只是断了一条腿,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去接骨就好了。
顾翰林抬起头。
他整张脸现在滑稽极了,黏满了灰尘的脸颊上,明显的两根白色痕迹,从眼角处蜿蜒到脖子上,明显是大哭过了一场。
我还以为是地震呢,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罗夏至喘了口气,笑了笑,你别说啊,这个红木桌子就是结实,上面的横梁砸下来都没砸到我。你看我,一点事情都没有。
傻小子,说什么呢,呜呜呜腿断了还算没事么?
白凤凰见他此刻还有心思开玩笑,逗她开心,终于放松了神经,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坐车去医院吧,都楞在这里干什么呢?
罗云泽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顾翰林把罗夏至背到救护车后面,亲手扶着他躺下。
我来照顾他吧,你们去抢救别的病人。
他对着慌慌张张的小护士说道,后者点了点头,吩咐司机将车子开到仁济医院。
我刚才,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握着顾翰林的手,罗夏至看着救护车的车顶几秒钟后,缓缓地说道。
好像看到十八层地狱了。
我也是
跪在罗夏至的身边,顾翰林拉着他的手,将脑袋贴在两人的手背上,心有余悸地说道。
顾翰林回想着那段长的仿佛走不完的楼梯,和空气里的血腥味,焦灼味,缓缓地闭上眼,我差点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如果今天罗夏至不是因为过生日,去了七重天宾馆吃酒席,而是像往常一样去时迈百货上班
他简直不能想象,自己将会陷入怎样的疯狂。
我啊,刚才就在想。如果我这次没有死的话,我就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我早就想告诉你,想了十多年的秘密
你有秘密,能瞒我那么多年?我不信
顾翰林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手背,就像是在吻一件易碎的琉璃工艺品。
罗夏至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似得,朝顾翰林勾了勾手指。
顾翰林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
其实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他说。
我来自一百年后呢。
八月末,终于拆除了石膏的罗夏至,站在火车站台上,为罗云泽和白凤凰送行。
就在不久前的七月七日,发生了震惊海内外的卢沟桥事变,中日之间正式宣战。
听说上海发生的大变故后,如今已经是香港时迈总经理的笑笑,连拍了十一封电报,央求她的父亲、三叔和小奶奶离开上海,去香港定居。
在考虑了一个多月后,罗夏至决定,他将继续留在上海,重修被轰炸的时迈百货和七重天饭店。而罗云泽和白凤凰南下广州和笑笑会合,然后一同前往香港。
小夏,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么?上海很危险,租界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我们一起走吧。要是,要是再出事可怎么办?
拉着儿子的手,白凤凰再一次哀求道。
妈,没事的,你儿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