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没出声,只把头点了点。
对方似乎也就很习惯他的沉默,能够有个动作回应便挺满足,还轻轻笑了一声:这还是得怪你自己。
这好像就并不是自己预期中的宽慰,小秋明显感到自己愣了一下,他冲来人流露出一丝疑问。
在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前,他的眼睫被那本就凑在近旁的指尖拨了拨。
怪你睫毛长这么长。那人说,兜雪。
小秋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把那只作乱的手指给捉了下去。
但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他此时此刻的冷脸,与刚才面对那另外两人时截然不同。
从听到眼前这人出声起,他心里就又萌发了与方才出院子时如出一辙的高兴。
他就是为迎接这个人才走出的院门,被对方故意逗弄也毫不生气。
你出门游学就学了这个?小秋听见自己开口,嗓音和他后来当鬼时也没有太多差别,最多是话音里潜藏的无奈让他听起来更富有一些人气。
被他质问的人眨了眨眼睛,风雪也吹落了部分到对方头发与眉宇间。
他随手帮这人拂去身上的落雪,比他略高上一些的青年在他伸手去碰头发时,就配合着把脑袋低下来,高度刚好能令他不用费劲。
他们配合默契得像是已经这样做了成百上千回一样,并且旁若无人,自然亲昵。
我还学了不少别的东西。那人在小秋帮他打理好落雪时说。
他先低着头冲小秋一笑,再才直起身:不过旁边的两位,看够了吗?
小秋打从这人出现起,就没再分给旁边的二人眼神。
他视线只停留在眼前人身上,目光描摹过对方五官。
这个人有着一张他相当熟悉,在做鬼后又已经看过许多遍的脸。
盛珣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小秋的梦令我卡文两天,终于先憋出来了一部分
☆、梦境二
但脸是同一张,与小秋更加熟悉的那个盛珣相比,眼前的盛珣与对方还是有着一些差异。
那细微的区别主要出在年龄上。
小秋纵然是个鬼,他对于外界的感知随着做鬼的年份增长而越发迟钝,也早在漫长做鬼岁月里忘记了许多身为人时的事情。
可感官再怎么迟钝,世界再怎么变化,他起码就能够分辨得出来他更熟悉的盛珣生活的时代与眼下这个不一样。
盛珣与盛珣的年纪也不太一样。
生活起居总需要鬼操心的年轻人才刚二十出头,过了今年立秋,也还不满二十二周岁,都还不到法定婚龄。
眼前这个有着同一套五官的盛珣,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年,他或许还没有三十,但一定就已经过了二十五。
他下颌的线条更分明利落,穿得既厚且沉也身姿挺拔,能看出掩盖其下的漂亮轮廓。
这个盛珣在逗人的时候,比小年轻盛珣要更放得开一点,他好像在小秋面前十分有恃无恐,言语举止都带着清楚知道自己会被纵容的放肆。
但是当盛珣收敛起了他面向小秋时一直带着的笑,侧身垂眼看人时,那年长几岁所带来的更加踏实的沉稳感便透了出来。
甚至沉出了几分压迫。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那个嘴快的年轻人又在跟盛珣说话,他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不过跟之前与小秋说话时相比,这态度似乎已经是有意克制过。
他还十分勉强地低了下头。
被盛珣用红枣砸了手的另一人也松开摸向武器的手,将双手都垂在身前可供他人看见的地方。
他努力美化了下措辞,只语气也还是硬邦邦地道:今天是我们家开年来第一场喜事,全族上下都十分重视。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我想少帅也不会与我们为难,我们留在这,只是想要知道少帅为什么不留在前厅会客吃酒,反倒来了我们家内院。
少帅。
小秋为这个名词偏了下头,他注视盛珣,对方站在他身前一步的位置,刚好有意无意将他挡在身后。
像是感觉到了自己投去的视线,盛珣就也忽然回头,看着他又笑了一下。
这人在嘴边重新挂上笑后才说:因为前厅没有我想见的人。
两名年轻人的表情就像他们瞬间被什么给重击过。
先看着指定对象笑,再强调前厅没有想见的人,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想见人是眼前人,在光明正大的彰示两人关系不一般么?
这大约是个同性之风不算罕有,但一般也没人敢这么正大光明的时代。
两个年轻人都被盛珣的坦荡发言给震住了,半天没说话。
好一会过去,那个说话更妥帖一些的就才又道:但这里毕竟是我们家内院,少帅身为宾客,也是外访者,外人深入内院,实在有失礼教。
那可真是恕我眼拙。盛珣气定神闲地说,我也没料到,就这么一间都快挨到柴房的院子,离其他能住人的地方远了十万八千里,居然还能被你们划到内院。
说着,这位年轻的少帅抬起一只手,他在空中划出一条线。
不好意思。他说,按着这个内院的划分办法,敢问贵府上还有几寸地方是外院?
两名年轻人便又齐齐闭了嘴。
半晌,嘴快的那个年轻人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他是
末尾的那个词吞在喉咙里,说得很含混,小秋没听清。
但他看见盛珣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是什么?小秋为没听清的内容感到了困惑,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个词是什么,并且那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的话。
它会出自不同人之口,被以形形色色的音调语调说出来,最终像烙印一般如影随形,被牢牢烙刻在他的骨髓里。
可它是什么?
还活着的他一定记得。
但死去太久的小秋把它忘了。
于是他只能怀着满心困惑,看那两个人年轻人在盛珣彻底冷下脸后也变了脸色。
这两人最终又一次低头道歉,然后终于是不再逗留此地,很快一溜烟地走没了影。
就会欺负你。盛珣一边皱眉说着这句话,一边就把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把被体温烘暖的衣服小心罩上眼前人衣着单薄的身体,刚才被他们气了一下,都差点忘了给你加件衣服,这么冷的天你穿成这样也没人管。
我不冷,穿成这样也无妨。小秋先这么说,他也清楚自己是在说实话,却没拒绝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盛珣的大氅上滚有一圈厚实蓬松的毛边,对方给他将外套扣得太严实,他本来比对方矮一截,小半张脸即刻显得都快埋进毛边里。
一个衣衫单薄的小秋就地变身一个毛茸茸的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