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似懂非懂。
等有了人形的他慢慢懂得更多人情冷暖,终于明白,那些与少爷同姓的人待少爷的确不好,少爷好好一个人,却在这偌大宅邸里活得仿佛一样冷心寡情的器物,这一切根本就不正常时,他便也与自己的两任主人同一阵线,深感姓氏也没什么要紧。
有着同一个姓氏的人,未必是会忧你温饱知你冷热的人。
不同姓氏的人,也未必就做不了一家人。
你什么时候付清后面的尾款啊?核桃在青年又一回到来时悄悄问着对方。
青年的制服又于细节处改了样式,肩头的肩章也变得更复杂。
而槐合之后才明白自己那时有多愚笨,眼界放得有多小,只能够看见他自己生活着的那一小片地方。
被他那样期盼询问的青年那会没说话。
对方本来是要往屋内走,却忽然停在了廊下。
那也是一个夜晚,夜风沁凉而干燥,廊下的人英俊眉目掩映在夜色里,面朝向屋子里等候着的人替他点的灯光。
万物都好像静寂。
他像要以自己的眼睛为镜头为画布,把眼前的一幕照下来,画下来,永远的记在心里。
核桃呆呆地站在一边。
还是有很多事不懂的他哪怕出于直觉,也知晓自己此刻不该出声。
他陪青年一起浸在夜色里。
直到吱呀一声厚沉的木门被打开,屋内半晌等不到响动的人走出来。
没有关系。核桃听见他的少爷用一贯偏冷的嗓音说。
不知怎么,他觉得少爷这句话却说得分外柔和。
廊下的青年终于动了一动。
他本来就比少爷要高,隔着走廊加台阶的高度,也只用稍稍抬头去看门前的人。
暮轻。
青年声音很低,他念着廊上人的名字。
少爷从屋里出来时还拎了一把伞,他朝青年缓步走过去,将深色的伞面在对方头顶撑开。
下雨了。
我知道。少爷说。
他嗓音像能融进沁凉夜色,一边说着,还一边将伞柄塞进青年手里。
青年深深地回望。
没有像以往一样并肩,他们仅维持着一个在廊上一个廊下的姿态两相对望。
良久,核桃听见少爷又开口。
他说:你去吧,我等你。
逐渐变大的雨幕里,青年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核桃以为青年会有许多话要说,留下很多嘱托对方看起来也明明是有千言万语要出口。
但最终,青年只沉默着将右手抬起来。
他在那场夜雨里向爱人敬礼,然后转身离去。
时间在那之后变得既短暂又漫长。
世界好像每隔一阵子就变得不太一样,核桃已能读出空气中氛围的日益紧张。
他跟着少爷有了第一回迁徙,接着是第二回、第三回
少爷以前不大跟同爱人以外的对象说话,核桃这么一个很能叭叭的家伙,每天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说东说西,他也回应的次数寥寥,大多数时候都是让核桃自己在那唱独角戏。
但那天,他破天荒的主动把核桃叫到跟前,对他说:下一站会路过一片山林,那里不适合人藏身,过于幽深险峻,但灵气充沛,适合你。
那恐怕是在槐合的印象中,少爷单次与他说的字数最长的一番话。
核桃起先没反应过来,他听得迷糊,片刻后倏地明白这是在遣他。
我不走!他斩钉截铁地说。
少爷蹙起眉,用神色问为什么。
打扮已经与常人无异,平常混在普通人堆里也不显突兀的核桃正色道:我也有过两个约定,一个与少帅,一个与我自己,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除非别无选择,不然都要跟着你。
少爷就并不知道,早在那场雨夜别离前,原来核桃早已与离去的人有过约定。
他不再是只能当一个吉祥物,陪人聊天解闷的小核桃了。
他是真的拥有了更强的力量,可以遵循两位主人之一的请求,替另一位护身。
他顺利留下来了。
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降临于身。
但核桃遵守约定,他拼尽全力守候主人到了最终别无选择的那刻。
那一天到来时,他在血色弥漫里看少爷踏着血路往前走。
对方一步一步走得迟缓,可偶尔朝发出声息的地方一侧头,倏忽间移动到声响近前的动作又极快。
少爷已经不是人了。
核桃想。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颗核桃,他也不是人啊。
就这么想着,核桃撑起身来,他跟在还在往外走的鬼身后。
无论如何,他要把少爷的灵魂送出去。
少爷被头顶的姓氏束缚太久了,就连死后都不得安息。
他没有护好活人,到底辜负了少帅带着恳切的授命和约定。
但至少,他要让少爷的灵魂不再受束,对方应当去往更外面的地方,这样,也许在外间的茫茫世间,也还有正四处寻觅少爷踪迹的人,在等待着一场重逢呢?
核桃继续想着,他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怪物!有人声嘶力竭的喊。
大怪物养的小怪物!
而两个怪物都充耳不闻。
怪就怪呗。核桃还心道。
他在这样的场合里,忽然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初见时,那青年慢悠悠说的我比较少见。
没有关系,他的另一个主人不怕器灵精怪,想来肯定也是不怕恶鬼怪物的。
他对对方很有信心。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核桃有了名字。
他自己起的,定名槐合。
木头旁边一个鬼,等一场重逢的聚合。
*
你怕他吗?
什么?
邹鹤家窗明几净的客厅里,一身长衫的青年刚刚不知怎么,话说着说着,忽然就对着盛珣走起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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