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好纠结扒门,一直到听到外面的谈话重归正题,槐合用振奋许多的精神面貌继续说起正事,他就才悄悄放开门,轻手轻脚溜回书桌旁边,舒了口气。
外面,槐合朝闭合的书房门投去一眼。
这点分心没有打断他的流畅话音,他继续正色告诉那边已经将手机开成外放的少爷和盛珣:池家过去试过不只一回请召,但因为当年你走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将身魂分离做得非常干净,还设下屏蔽机制,亲手阻断了感应的可能,所以他们的请召从未成功,也几乎不可能通过身体召唤到你。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众人情况有变。
槐合努力思考着今日请召有了苗头的原因,他边想边抓自己头发,差点没把自己的头发给薅掉一把。
电话两头都安静了小半天,是同样陷入思考的盛珣小秋那边先有了动静。
身魂分离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可钻。小秋忽然说。
小秋虽然失忆,可忘记的是自身相关,是身为人时的诸多常识常理,却一点也没失掉他的玄术专业知识库。
他在通话另一端若有所思。
如果是他自己做的身魂分离与屏蔽,别人从外面突破的概率很低,但那也不是毫无漏洞。
它的漏洞存在于内部。
倘若他的灵魂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而他又忘记了屏蔽的事情,那么只要那变化足够剧烈,灵魂与身体本为一体,在灵魂震荡下,它们便有可能又生出微弱的反应。
症结应当就在我自己。小秋最后做出了总结,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像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这种纰漏。
盛珣在一边顿了一下,人类的手指轻轻敲着小秋身后椅背。
人却像是另有想法,说:也不一定。
盛珣的这句话并不是纯安慰。
他有了一些怀疑,但还需要找另一个更了解池褚两家的人来确定。
这通电话在午夜时分结束。
小秋更倾向于是自己的纰漏导致眼下状况发生,他对自己的身体倒是没有多少留恋,假如不是还有那份暂时不可控的感应在,他看着还没盛珣对他自己的身体上心。
这晚临入睡前,小秋却像忽的又想起来了什么,问还没躺下的盛珣:你有以前的照片吗?
以前大概是多久以前?盛珣靠坐在床边。
小秋便想了想,说:大概六七岁,或者八/九岁那个时候的。
鬼怪对于年龄的描绘很笼统,小孩子六岁与九岁可能根本不是一个样,儿童总是长得飞快。
盛珣就取了一个中间值,他起身去书房的电脑里翻了翻,找到两张大约是自己小学一二年级时的照片,拷在手机上带了回来。
你要我小时候的照片做什么?盛珣在把照片都拿回来了后才想到问。
小秋拿着盛珣的手机,将照片看得很仔细。
盛珣于是想起小秋在刚从梦中醒来时看自己的目光。
那与此刻如出一辙。
我好像见过这个时候的你。小秋在片刻后说。
他指尖轻轻点着手机屏,那张盛珣八岁时的照片被他放大。
那应该是用较为老式的相机拍摄出的胶片相片,被人精心保存,又被拿如今的专业相机给翻拍出来。
相片一看就是拍摄于冬季,因为上面穿着牛角扣大衣的小男孩看着还挺白,脸蛋在藏青色的大衣映衬下显得很干净,没有像长大后的他亲口说的那样,小时候每逢暑假总是变得很黑。
小秋之前没来得及告诉盛珣的是,在他醒来前坠入黑暗的那几秒,他除了想起了很多关于池家的事,在那诸多涌进他脑海的画面中,还有一个画面非常深刻
那条后来被深色液体浸泡的走廊那时还很干净,不过上面的符文一道不少,透出一种沉闷又森严的压迫感。
有个男孩从长廊上跑过,他带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鲜活,直朝着走廊据说无人靠近的小院一路小跑,然后像个小猴子一样三两步就踩着石凳与大树枝丫翻身上墙。
最后男孩顺利溜进了那院门紧闭的院子里,跑到同样闭合的深色木棱窗前。
叩叩。
他敲响了那扇窗。
我觉得那是你。小秋对盛珣说。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小秋这话的影响,这一晚,盛珣睡着后竟也就做了个梦。
他真的梦见一条蜿蜒曲折的长廊,他还变得很矮,很小,需要一旁的大人牵着走路。
梦里他应该是随大人出门做客,他对自己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好奇又陌生。
小少爷可以去后院里找同龄的孩子玩。有小厮模样的人这么冲带着他的大人提议,又还引荐了后院里的花园等地方。
不过那人还专门叮嘱:少爷要是想自己玩,可千万注意,别往走廊那头跑太深了,那里头有吃人的怪物,不安全的很呐。
盛珣在梦中思维完全与男孩同步,他对这叮嘱不以为然。
有道是七□□,嫌死狗。
一两句恐吓似的叮嘱怎么会吓得住他呢?
等带着自己的大人被仆从引起了会客厅,小厮也被自己三言两语打发走,趁无人注意,短胳膊短腿就是胆子不短的男孩直奔走廊深处而去。
很稀奇,小男孩短胳膊短腿,不够成年人腿高的一个小萝卜头。
可他跑起来速度不慢,行动力也超群,在发现走廊尽头的院子紧闭后就想出了踩着门口石凳爬树翻进去的念头,还挺有一套策划。
然后最终,当然,他带着胜利的愉快顺利爬到墙头。
不过后面的发展却跟小秋说的不太一样。
盛珣感到自己是顺利上了墙,但在墙头上却傻了眼,因为他已经可以看见,面前的院子是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能够下脚去攀爬的地方。
他就那么一点大,骑在墙上隔远了不仔细看,跟一只胖猫之类的小动物也差不多。
这高度全凭他自己是真下去,强蹦恐怕得摔断腿。
男孩就陷入了为难,他最后在墙沿上摸索,准备爬到靠近屋子一点的地方,看那边能不能有什么玩意让他借个力,或者多少有个缓冲。
谁知就在爬到半途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衣领好像忽然被谁提了一下。
再下一秒,他人已经到了院子里。
他的背后有一只手,可身后没有人。
身前,院内房屋之前严丝合缝关着的门窗竟打开了一侧是开了一扇窗,那窗前站着了一个鬼魅一样安静的人,对方背后的屋子内部陷在一片深色里,看起来黑洞洞的,把窗前的人衬托得越发苍白。
盛珣被那只手拎到对方眼前,他看清了那人不仅身形像鬼,面色也是常年不见光的模样,一双眼睛漆黑且目光幽深,正不带着任何感情地盯着他。
就好像在看这是个什么玩意。
小孩子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一身阴冷气的对象面前会感到畏缩害怕,更严重一点,甚至会被当场吓哭。
但盛珣以上反应统统没有。
他只被忽然出现的人弄得愣了一下,背后的手好像也吓不着他。
他在那人手上晃了下腿,然后对着那张年轻的脸说:哥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天,背后的那只手缓缓降低。
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给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