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圣石崩塌。
李天师的掌心开始腐烂,烂的地方如烧焦的木头般碎裂在地,眼看着他就要变作一捧焦炭,彻底脱离人世。
一道寒光闪过,削铁如泥的匕首在腐蚀加剧前削断了李天师的四肢和舌头。
李天师的躯体已经完全变回普通人类,他痛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含混的惨叫,看到一双幽冥炼狱般阴狠、冰冷的碧眸。
随着圣石和李天师力量的消亡,大景遍布各地的活死人在同一时刻倒下,变成真正的尸体。
日光还未照亮大地,尖叫响彻大景。
有极为混乱的郡县,玄机阁弟子提前放飞了巨大的木鸟。巨鸟无风而起,新神一般掠过大地,肚腹机关转动不断落下安民书与檄文。
昭告天下:天师获罪于民斩立决,新神降世当为大景国师。圣塔胆敢作乱者杀无赦,州府鱼肉乡里者自请辞。
有吃着民脂民膏的人在美梦中惊醒,还没搂紧娇妻美妾享乐一番就看见飞鸾卫狰狞的笑容,人头落地。天子埋伏好的钉子迅速接管了府衙,着手招募义兵。
昭歌城里,幽云堡的将士听从天子号令,配合飞鸾卫以雷霆之势血洗圣塔,接管八个城门与永安宫。
他们冒着雨水前进,身躯仿佛有无尽的力气,誓要在一天一夜内,尽可能地割掉大景沉积百年的腐肉,放出血来,换一个赫赫新生。
安排完一切善后措施的鸿曜,没时间在意这些。
就在刚才,鸿曜从屋檐一跃而下,像一只黑色的猎豹矫健地掠过满地空荡的金面具,削断李天师的四肢,将人甩给紧跟着出现的暗卫,做了个留活口的手势。
暗卫得令,敬畏地瞥了一眼天空,带着李天师飞快走了。
鸿曜后退数十步,仰首看天。
太阳仍隐没在日蚀的暗影中。狂风暴雨已经渐而减缓,细密的雨丝落在地上,像温柔的小调冲刷血球落下的污浊。
高高的天上,落着一只白色的鸟儿。
鸟儿的双翼似乎已经折断,失去飞翔的力气。他裹在温柔的白光中,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般,悠悠下坠着。
随着接近地面,谢怀安周身的白光愈发浅淡,坠落的速度快了。
鸿曜助跑,踏着圣石锋利的碎片往上一蹬,飞身接住坠落的谢怀安,用后背当垫子狠狠砸到地上。
白光散尽。
鸿曜就算运转了真气护体,这一砸唇角立刻流出血,背后划出道道伤痕、沾满血雨污迹,他没空管这些小事,翻身搂着谢怀安,摸起脉搏。
凑近看才发现,谢怀安浑身狼狈不堪,双目紧闭,只剩下一绺微弱的气息,胸膛似乎已经不再起伏。
先生先生!吸气呼气!
鸿曜的心脏几乎停跳。他的真气探入谢怀安的身体,犹如石牛入海激不起一丝水花。
谢怀安的脏器、血液属于人应该有的一切,仿佛在逐渐停止运转,那白鸟般的灵魂要消逝一般,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空壳。
不行留下来,求你
鸿曜的碧眸失去了光,似乎随时会跟着谢怀安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瞬,又可能已过数万年,谢怀安的心脏再次亮起白光。
谢怀安浑身冰得可怕,就着白光,能看清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完好的地方。
到处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痕、勒痕、残留的血痕
白光不断涌现着,那些致命的伤痕缓慢愈合,每一道可怕的伤口诉说着谢怀安经受过的痛苦。
鸿曜的理智濒临崩溃,不得不深呼吸,控制着手法不断配合着白光输送真气,终于再次找到了真气运转的方向。
温热的真气在谢怀安枯竭的体内流转,缓和衰竭的内脏、萎缩的经脉。
一个又一个周天之后,谢怀安湿透的身体逐渐起了一些温度,气息也稳了一些。
指尖探着他的鼻息,能感到断续但明显了许多的气。
鸿曜绷紧的神经放松些许,握着那只一丝力气都没有的腕子,凝神屏息,想更细致地探知谢怀安体内的情况,尽可能地治愈后再移动。
他发现了断骨。
无数断过、粉碎过,又重新愈合的骨骼。
这不仅是一具严重割伤的躯体,而是经受了从内到外,残忍的酷刑。
鸿曜埋下头,面目狰狞,像一只凶恶而痛恨自己无能的野兽,发出无声的哀嚎。
不疼了先生,不疼了,这就带你回去,再也不出来了
鸿曜用内功烘了烘外衫裹在谢怀安身上,神情中的阴鸷与疯狂悉数褪去,极尽轻柔地扶起谢怀安,想将他转移到温暖干燥的地方。
谢怀安泛白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先生?鸿曜跪在他身边,附耳去听。
谢怀安的声音没比微弱的气息壮多少,轻飘飘的,几乎刚出口就没音了:我不疼。
谢怀安的指尖,虚弱地勾了一下鸿曜的手。
鸿曜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省点力气,噤声。
谢怀安轻吸一口气,瘪瘪嘴:我理解陛下了,洁癖我也快,有了。
鸿曜半晌没出声,抱起谢怀安。
谢怀安浑身都是伤,已经没法顾忌到伤口,这一动肯定要疼。但往日发起低热都会眼中水汽弥漫、软声叫苦的人,此时安静地被抱起来,一声不吭。
谢怀安无力地倚着鸿曜,断续地说道:跟我说说话吧。
鸿曜用平稳地声音哄着他:洁癖不用怕,朕叫人给先生也做一副手套。一模一样的十双,换着戴。
太多了,五双就行谢怀安打了个寒噤,陛下有点冷。
马上就暖和了。鸿曜紧紧抱着谢怀安,加快速度往离得不远的焚香楼跑去。
在这混乱的夜晚,圣坛周边因为天师和禁卫的存在寂静而空旷。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怀安喘息了一会,忽然开口道。
雨没停吗?不对,要停了。
先生,别管天意了。
不要,你抬头,看一看
谢怀安坚持说着,唇角弯起小小的笑容。
他眼皮颤动着,似乎想要睁眼看看,又似乎怕看到什么恐怖血腥的景象,最终严实地闭着。
好,我看了。鸿曜眉头微蹙,抬头。
雨意在减弱。
遮蔽太阳的暗影逐渐褪去,露出月牙般光环。
日光不是诡异的淡红、深红、血红是鸿曜从没见过也说不清的颜色。
似是方才与血球缠斗的白光,但没有那么刺眼,似温暖的淡黄,还要再浅一些。
光亮而平和的日光,透过雨丝洒落大地。
有蓝天吗?谢怀安问。
等先生养好了,自己看。
鸿曜声音不稳,搂着谢怀安,让他冰冷的鼻尖贴上自己的脖颈。
日光甚美。
作者有话要说:先生如日光,甚美。
【if线:果冻史莱姆怀安崽崽之睡呼呼】
依然是二十四岁的建元皇帝鸿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