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谢怀安在梦中出了什么岔子,他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就在今日午后,鸿曜担心谢怀安的状态没有走远。
果然,女官刚带着鹦鹉进屋,不一会就飞奔出门要叫人。
谢怀安闭着眼,呼吸乱了节奏,攥紧心口。泛着淡紫色的嘴唇翕合着,呜咽似的叫着疼,梦魇重来。
这种情况鸿曜见过几次,已经不会乱了手脚。
这是谢怀安和先前醒不过来的那几天一样,又做噩梦了。碎过骨头产生幻觉般的疼痛,连带着引出一系列的病状。
鸿曜屏退女官,迅速向谢怀安舌底压了一片灵药,而后金链子再次出山,将沉浸在痛苦睡梦中的白鸟绑了严实。
等谢怀安终于清醒,喘着气含着泪确认四周都安全后,鸿曜亲掉了泪,为他裹上最喜欢的绒毯,一直陪到晚上。
直到睡着,谢怀安手里还攥着微凉的金链子,要求鸿曜不要卸掉,一直扣在脚踝上。
鸿曜五味杂陈。
神医鸿曜唤道。
凌子游腿一软,端正地跪在屋檐上磕头:陛下高抬了,都是乡亲们厚爱给的虚名。
鸿曜道:子夜叫来神医不为别的,只为仙师的心病。
凌子游保持着行大礼的姿势:陛下请讲
他以前最爱出门,如今连院子都不想进鸿曜叹了一口气,凌神医是最熟悉仙师病况的人了,你说朕该怎么办才好?
凌子游不明白鸿曜是单纯的询问,还是要做什么,硬着头皮说道:仙师纯善,先前所见残酷异常,必定对心神影响深重。但仙师心性坚韧,深入血色而面不改色,必能熬过这一关。
凌子游道:院中有一条青石板路,若是仙师不愿出门,症结应是在焚香楼前的石板路和圣坛。
鸿曜没有说话。
凌子游冷汗殷殷,埋着头继续说:在下调了血莲丹凝心丸的配方,针对仙师的心疾和骨伤已炼出几副药;配了伤寒发热、食欲不振、呕吐等病状的对症方子,空青会煎制;日常调养的食补万变不离其宗,还请陛下上心。
此外,等仙师身子好些可准备药浴,用药油涂抹全身。
鸿曜沉默了半晌,闲聊般问道:凌神医可有心爱之人?
凌子游吓得磕绊:并、并未。在下受了恩师和二当家的救助,立誓此生行医救人。一路漂泊不定,兼之钟情草木,就不耽搁姑娘家了。
世间男子亦可相爱,相携同游天下岂不是美事一桩?
凌子游咚咚磕头:陛下明鉴、陛下恕罪、陛下宽宏大量饶了小的吧。小的一时嘴快,绝不敢对仙师有一丝一毫亵渎之心、非分之想。仙师如我就像一轮新月,清亮高洁,远远挂在天边就能治愈世人
神医,头磕得太响了。主屋睡着人呢。
凌子游伏在屋檐上瑟瑟发抖:陛下英明
鸿曜平淡地说:朕还以为神医生得风流多情,必定有佳人相伴,深知美人心。
这是天师倒台,陛下要应付侍君了?
还是纯粹是因为仙师的心病,想给仙师解闷?
凌子游揣摩了半天圣意,紧张道:美人都喜欢美好。有人喜珍珠宝饰,有人喜繁花美景。投其所好,体贴钟情,百折不挠,最终两情相悦。这是在下的想法还没实践过。
鸿曜垂眸:禁卫的尸身放在永安宫,朕做出措施前不希望看到大疫。
凌子游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他擅长的问题。
他熟知灵草灵药,精通针灸,会治乡野间的各种常见病,经历过大疫。
鸿曜道:你不必候在这里了。去领昭歌懂医术的老头们动起来,该防范的防范。
还有,印书的禁马上要解,你让他们将各家经验编成书,要详尽易懂。序上写明白是因为仙师救了大景,为其祈福。朕会调飞鸾卫配合你,如有必要,见血也无碍。
凌子游肃容叩首:喏
下去吧
陛下凌子游从袖子里开始掏瓷瓶,这都是新炼的药,方子和症候写在纸条上,仙师今日的发热来得急,小的实在担心,能不能
你想面诊?鸿曜接过所有的药,凉凉地笑了。
小的这就滚凌子游双手高举,麻利地滚下了房檐。
落地时,凌子游上移的发际线被风吹到,凉嗖嗖。他心酸地摸了一把,指缝间又添了几根头发。
凌子游蹑手蹑脚回到了小黑屋,抓起满桌子已经默写好的书稿,对着月光笑着翻看,突然眼眶一酸。
怎么还有啊,没完没了。凌子游胡乱抹脸。
他为仙师的伤提心吊胆许久,以为自己被昭歌百姓传染的「随时随地流泪感叹病」已经好了,结果泪珠子还是控制不住要往外跑。
没办法,听了天子的命令,情绪上头了。
福光大祭之前天下有医书。
天师坑杀了诸子学派的大学士,许多探讨病理药理的医书也跟着一块烧了,断了传承。几乎每个师父都背了几本书,押着学徒从小练就默了烧,烧完了再默的功夫。
这让学医变得更艰难,从医之人数量锐减。
当今大景的医师几乎被宫廷和望族垄断,山野医稀少难寻。加之各派系的医师相互攻讦,经验与方剂私藏不流通,山野之间难出新的名医。
一旦出了,会立即被富裕人家抢着供起来,药方及诊金的价位跟着水涨船高。
平民得病了往往只有等死一条路。
凌子游的恩师、毒圣祝圣手早年流落到洛安山,被时任掌门所救。
她被掌门的济世之愿感动,从武学真气和灵草中悟出了新医术,从玄机阁残存的医稿中学习前人的心得,最终学有所成,发誓说:你救了我,我便去救世人。身心生了病能治,不必颓然等死。我教出的弟子从此只看贫苦病,不看富贵病。弟子再教弟子,恩恩相报,如此往复。
是故祝圣手的弟子看义诊,拒绝望族招揽四处结仇,个个练就了跑路和装死的好功夫。
凌子游信服祝圣手的理想,跑得最勤,每停驻一处山野都会带出几个机灵的小徒弟。
看鸿曜对医书的态度,分明是要打破垄断让医术从上往下传。也许用不了几十年,大景的生离死别就少多了。
凌子游托着腮蹲在地上,抹完了脸,又笑了起来。
他想:陛下英明神武,不知是天生的圣人还是被梦中仙人传授了大道不会陛下的梦中仙就是仙师托梦吧。
仙师带来了这一切,真真是救世的明月、洗涤了血色的日光。愿仙师心神安宁,快些好起来吧。
好日子要来了,夜还可以再熬!
几日后,谢怀安退了烧,只残留些许眩晕和浑身无力的感觉。
他心肺的病状被白光和灵药治愈了大半,平时不会因为响动受惊,只有在恐慌着急时会喘不上气、心悸发作。
但只要鸿曜一走他就会陷入恐慌。
鸿曜和金链子就像他的避风港,离了这些他就会重新回到血色中,心脏被揪紧、全身开始刺痛。
他也不敢出门,一见到院子中和焚香楼门口相似青石板,他就会产生恐怖的幻觉,呼吸乱了节奏。
陛下,你还在呀。
谢怀安裹着白绒毯,刚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鸿曜,软软笑道:我没事了空青那次是意外,吓到她了吧。陛下日理万机,不用顾忌我了。
谢怀安说完笑容僵了一下,想到鸿曜要走,闭上眼忍过一阵心悸。
鸿曜坐在床边,无奈道:朕会考虑的,永安宫外面跪的一批人也该处理了既然没事了,先生别攥着链子。
谢怀安勉强地松了手:在攥啊,我没注意。那陛下何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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