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都在信里说清了,就算真开打,也不至于连信都送不出来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是父亲没按照自己交代布置,还是中间,又出什么岔子?
柳忆蹙眉,想要摸摸玉牌,伸出手去才记起来,玉牌已经给了人,他只得摸两下鼻子,讪讪收手。
听出他声音里的担忧,齐简偏头看他一眼:不至于。
话音还没落,院外进来个家仆,压低声音和晓斯说了几句,晓斯皱着眉,走进门内:世子,柳公子。
西边怎么了?柳忆声音暗哑。
西边倒还安稳,但是知文传回来消息,在吐蕃和北狄交界的地方,看见柳家军踪迹。
吐蕃?那就是西藏?父亲怎么会把兵,从四川派到西藏?是主动过去的,还是被引过去的?是不是被困住了,为什么家书迟迟不来?
柳忆想到这些,心一点点往下沉,老爹带兵守城他不担心,但要是被算计,就不一样了,何况还有母亲和妹妹,不知是跟着大军一起,还是留在蜀地?又到底,安不安全?
心乱如麻,思路也开始混乱,柳忆啪啪拍两下脸颊,深吸口气,稳住心神。
如今羌族和狄人联合,意在南侵,如果要开打,多半会选羌狄交界,真从川藏交界攻打下来,也没什么不可能。
不过那里位置并不算好,道路也没比蜀道容易,真想南侵,先要翻越高原,确实算不上开战的好位置,为什么他们要选这么个地方?
眼见柳忆脸色越发晦暗,齐简系好大氅扣绳,戳戳他脸颊:等我入宫回来再看。
柳忆抬眼看他,想说一起去,转念想到面圣也不是想面就能面,只好按耐住心神,点点头。
还没等齐简迈出门去,门外急急又进来个人,齐简收回脚,看向那人:西边的消息,打探到了?
家仆应声是,看眼齐简,又看眼柳忆,见齐简点头,他这才小声开口。
消息是第二批探子传回来的,第一批探子抵达蜀地,只是听闻柳将军已悄悄带兵离营,他们按照离营的大致方位,寻了一两天,并没找到柳将军,自然也没传回消息,齐简在京中等不及,又派了第二批人。
第二批人启程,眼看要接近蜀地,没寻到柳家军踪影,反倒遇到柳将军副将派出来的人。
那人身受重伤,话已说不清楚,还没抵达京城就去了,临死前,他含糊交代暂时安全,又拿出封印着火漆的信。
柳忆接过家仆手中家书,看着上面褶皱处,沾着两三点红色。他手指发抖,第一时间竟没能将家书展开。
齐简叹口气,从他手里抽出书信,展开看上一遍,说句没事。
柳忆这才喘上口气,接过家书也看起来,字迹是老爸笔记无疑,信尾画着暗符,又是石将军手下送出来的,真实性可以保证。
看完信,柳忆皱着眉,表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信上并没过多交代出征缘由,只是说已将羌戎联军截堵在陇南,柳将军带着石宁亲自坐镇,柳夫人和女儿都留在蜀地,由石将军帅兵守着,都很安全。
人能安全就好,可是,按蜀军人数,分成两批,一批守营,一批围堵,两批人数都不会太多,不管是守营还是围堵,都很吃力。
如果能有人帅兵前去增援,就好了。抿着嘴唇,柳忆略显歉意看向齐简:我想入宫。
无诏不得擅入。齐简整理好大氅衣摆,走出门去。
柳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被瞪一眼,停顿片刻,再次迈腿:我去宫门口等着。
齐简又看他一眼,见他身上也披着毛领外袍,便没多说。
柳忆裹紧外袍,跟在齐简身后,听他和王公公快速说几句话,便起身往府外走。
今天不打太极了?这说话速度好快,柳忆不自觉笑笑,笑着笑着嘴角又耷拉下去,他拉紧衣服跟着上了马车,在车厢坐定才记起来,手炉还放在寝殿桌上。
也不算忘带,刚刚都说不要了,京里冷用得上,自己打算去蜀地,自然是用不上的。
这话说出去,柳忆自认意思已经够明白了,但看齐简反应,柳忆又叫不准,他到底懂没懂。
搓搓冰凉的手,柳忆想挑个话头,可看齐简闭目养神,明显不愿理自己的模样,他抿着嘴,讪讪摸向鼻子,摸都摸上才记起来,指尖太冷,不过好在鼻尖和指尖一样冷,倒也没被冰着。
齐简坐进车里,便没开过口,马车行驶起来后,他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睛。
这两三个月,柳忆断断续续病着,早习惯把手放进齐简衣袖里保暖,可这会儿刚说过那么绝情的话,他也不好意思再把手伸进去,只能一个劲搓。
搓了好半天,手还没暖和过来,反而连脚和身上都开始发冷,柳忆无奈地把手压在屁股底下,心道算了算了,冻着去吧。
窸窸窣窣声音停了,齐简抬眼看看,扯开大氅领口,又闭上眼。
毛茸茸翻领被扯开,大氅里面看起来温暖无比,柳忆迟疑片刻,从大氅领口挪开目光,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脚尖看。
三月了,怎么能这么冷呢?好像冰雪都要融进骨头里,把骨头连同皮肉,一起冻结成霜,连心脏都好像,要被冻得不会跳了,脑子也被冻成白茫茫一片,连思考都不想思考。
不过,不思考是不行的,不但要思考,还要努力思考如何才能寻到带兵机会。
父亲信上说,暂时安全,可是兵临城下,只不过靠着陇南地势才将羌狄截住,而且说是截住,其实多半就是胶着状态,他们不能进,柳家军也无法动。
这中情形下,不派兵增援,就是等着耗死,自己明白,皇上肯定也明白。
所以一旦得到这个消息,皇上必定会派兵增援,而这个带兵的人选,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才是当前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带兵并不是完全没机会,可有世子妃的名头在身,这兵,就不可能轮到自己带。
胸口烦闷,缓缓吐出口气,眼见呼出的气显出白色,柳忆愣了愣,不自觉发起抖。太冷了,这怕是都要零下了吧?怎么还能呼出哈气了?
抽出手,搓搓胳膊,柳忆小幅度颤抖起来,颤抖了没两秒钟,带着体温的大氅从天而降,将他从脖子包到脚尖,只留个头在外面。
齐简半跪,翻起大氅毛领,将柳忆的下巴和鼻尖也裹进去。
柳忆眨巴眨巴眼睛,嗅着大氅上冷清香味,抿起嘴角。
你进不去的。齐简隔着大氅,把人搂住,叹口气,等会儿我入宫,你回府。
因齐简半跪姿势,柳忆垂眸,终于得以看见他头顶,盯着攒金发箍看上一会儿,柳忆眼眸发酸,动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
早就想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又何尝不明白,自己进不去宫,可是,有些话,真不愿说,哪怕晚上一时半刻,哪怕能晚几秒钟,也是好的。
所以才赖在齐简身边,又赖上马车,眼看着还有小半段路程,就要到宫门口,心里盘旋无数次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然而,早晚都要说,躲得过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这几个月的欢愉不过镜花水月,看到家书那一刻,不,早在知道西北联手的那一刻,自己就明白,而齐简,肯定也明白。
柳忆动动手臂,想离开齐简怀抱,却又贪恋着大氅温暖,不舍得太过用力。
齐简收紧手臂,将头埋到柳忆怀里,蹭了蹭。
柳忆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一个我字才出口,齐简迅速抬手,按住他嘴唇。
两人一坐一跪,身体随着车子小小摇晃,齐简指尖按在柳忆唇上,随着车子摆动而动着,好像在轻抚,又好似在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