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摇了一下头。
他忽然不那么想戳穿对方的身份了。
因为刚刚的某一瞬间给了他一丝错觉,仿佛他和面前这个人跳出了师徒的关系,跳出了闻时和尘不到这几个字承载的那些东西。
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一瞬,对方沿着石阶走上松云山,而他从另一条小径翻上来,相看一眼,像两个在尘世间乍然相逢的山客。
没什么,你先。
闻时抬了一下下巴,说着以前不会说的话。
好,我先。谢问应下来。
他轻顿了一下,抬手碰了一下自己唇边,道:你这边破了,抿一下血。
闻时静了一秒,从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收了视线,偏头舔了一下唇沿,果然舔到了血味。
外面忽然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声音,闻时不是第一天住在这,对这个声音已经有些熟悉了。那是有人站在门口开密码锁。
舌尖的血味迟迟不散,闻时又抓起那只刚洗干净的杯子倒了点水。
他仰头喝着的时候,瞥见谢问朝客厅外看了一眼,说:你弟弟跟老毛回来了。
闻时咽下水,嗯了一声。
别墅大门响了一下,玄关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夏樵和老毛在换拖鞋。药罐子磕碰着,还夹着几句人语,接着客厅大灯啪地被人拍亮了,一下子打破了原本的晦暗和安静。
谢问的目光又转回来。
他还是背着光,但神情却清晰多了,乍看之下依然是平日里的模样。
所以你刚刚是想说什么?他问。
闻时搁下了玻璃杯。
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要说的话。现编的水平又十分有限,只能逮住刚回来的人找借口。
他从谢问旁边擦身而过,眼也不抬地捏着手指关节说:想问你他们什么时候回,我找夏樵。
小樵同学一手拎着个袋子,趿拉着拖鞋正要说话,就听见了他哥的声音。当即欣喜叫道:哥你醒了?!
闻时:嗯。
小樵举着袋子就冲了过来。
闻时让了一步,免得被他撞上。
于是小樵一个惯性没刹住,差点发射到谢问这边来,好在被他哥顺手拽了一下他的卫衣帽子。
谢老板。夏樵讪讪地叫了人。
闻时朝那瞥了一眼。
以前他总觉得夏樵怕人怕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大约是傀的本能。就像老毛和大召小召,再怎么厉害也在傀师的压制之下,总会天然带着几分敬畏。
谢问的觑着夏樵手里的袋子,问道:药都拿来了?
夏樵老老实实点头道:拿了,老毛叔让拿什么我就拿了什么。应该挺齐的。
闻时看着夏樵有问必答怂兮兮的背影,心说这么个二百五别是尘不到做的吧?
正常傀师做傀都是有讲究的,毕竟灵神有限,不可能随便耗着玩儿。但是尘不到不一样。他闲。
这人兴致来了,可以捏一串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然后指使着那些东西把他当树爬。
闻时想了想,觉得夏樵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鼻子灵和胆子小外没什么特点也没什么用处的傀,某人真的做得出来。
怎么全让你拎了。谢问朝老毛抬了抬下巴,他空手腆着肚子回?
???
老毛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承受了一波无妄之灾。
主要这种事他有阴影,当年闻时还小的时候,也这样拎过满手的东西。尘不到就说着类似的话,怂恿带逗哄地让小徒弟薅他!
他一个鸟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乖乖认命。
所以现在看到谢问用这种长辈式的语气说话,老毛就害怕。这是一种长年累月训出来的条件反射。
好在夏樵做人。
他摆着手解释道:不不不,老毛叔那么大年纪了,哪能让他费这个劲。我这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空着手更不像话。
老毛:
这一句话令人发指的点太多,闻时都听麻了,他捏着喉结,一言难尽地看着小樵的后脑勺。
谢问不知为何又朝这边扫了一眼,眸子里浮起几分笑来。不知是因为夏樵的话,还是因为闻时的表情。
老毛由此逃过一劫,忙不迭抽了夏樵手里的袋子,招呼大召小召进厨房烹药去了。
这什么药?闻时在谢问抬眼的时候沉声说了一句。
说完他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
他其实知道那是什么药,一闻味道就明白了。以前在松云山,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常会用这药汁泡手,大大小小的毛病很快能清掉一半。
谢问看着他,静了两秒说:驱寒镇痛的,效果还不错,等他们煎完你泡一会儿试试。
闻时点了一下头。点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醒了、痛感也早就过了。
偏偏夏樵这个棒槌担忧地说:哥你醒了还是很疼么?
闻时默然片刻,蹦了一个字:对。
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承认疼。
强行的。
夏樵可能也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么硬气的痛,有点茫然无措。下一秒,他就看到他哥朝沙发的方向冷冷抬了下巴,示意他过去面谈。
夏樵搂着手里余下的一个袋子,乖乖朝沙发走。
闻时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般转头道:你上次也泡的这个?
谢问原本要去厨房看一眼、当监工。听到这话他脚步停了一下,转过身看向闻时:你说哪个上次?
西屏园。闻时言简意赅地提了三个字。
当初他跟夏樵找到西屏园的时候,谢问呆着的那个小屋里就有汩汩的沸腾声,像是在煮什么东西、
谢问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你居然记得,眼睛倒是尖。
刚好记得。闻时动了一下嘴唇:你泡这药干什么?
谢问:驱寒。
闻时:为什么?
谢问:天生体质不好,怕冷。
骗子。
闻时抿唇看着他。
寥寥几句,他们之间又变成了那种莫名紧绷的状态。
直到余光瞥见夏樵在沙发那乖乖坐下,他才收回视线,扭头朝那边走去。
皮质沙发嘎吱响了一下,夏樵看见他哥在旁边坐下来,支着两条长腿弓身坐着。他半垂着眼皮,捻着一侧耳骨,眸光落在地面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