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了,走着走着还能呆住。尘不到晃了晃他的手,醒醒。
闻时怔了一下,从圆月上收回视线。
他们又朝着山顶往上走。只是没走几步,尘不到感觉腿边的罩袍动了一下。余光里,某人闷着脑袋朝他挨近了一点,不知道是借着袍子挡风还是百年罕见的粘人。
像一块不声不响沾上来的雪糕。
***
到山顶的时候,闻时听到了人语声。出乎意料,竟然叽叽喳喳有些热闹。
他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那间屋子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两个脑袋一左一右从窗棂里探出来。
左边的说:回来啦!
右边的用相似的声音附和道:总算回来啦!
走得好慢。
是啊好慢,我们等半天了。
那是大召小召。
她们这样闹着挤作一团,总让人怀疑那对白虎自天而降威震山林的场景,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梦境。
热气从屋里散出来,出窗就氤氲成了一团白雾。
大召用手扇了扇,笑眯眯地说:水已经好了。
小召接话:药也投进去了。
手脚是不是很麻利?姐妹俩齐声邀功。
结果就听砰的一声,老毛抱着已经没有药的空钵走出来,冲她俩说:桶是我清的,水是我热的,药也是我投的。
可是我们陪你了。
多稀罕。老毛一点不客气。
大小召嘻嘻哈哈笑歪在窗框上。
而老毛已经转过头来,对尘不到和闻时说:多亏了我手脚麻利,这回真的能泡了。
闻时将信将疑地进了屋,看见屋中间一个大浴桶,盛得满满的。
药早已化散进水里,乍看起来很浓,味道辣极了。
闻时:
这哪里是要泡澡,这分明是要腌山货。
闻时扭头就走。
因为个子小且灵神丝毫不虚,他出溜得极快,瞬间就到了屋门口。刚要迈出去,就被人拦腰捞了回去。
腿看着只有一点点,跑得倒是快。尘不到说。
闻时两脚不沾地,皱着眉问:桶里什么东西。
大料。尘不到说,山里人多嘴多,给冬天屯点粮。
闻时扭头盯视他。
好了别乱动,确实是给你泡的药。尘不到收了逗弄。
闻时挂在他手上,听见他话里的逗弄淡下去,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来:生死里走一趟,你说毫无影响就毫无影响?
话音落下,闻时已经浸到了药浴桶里。
热水包裹着他整个身体,先是皮肤变得暖热起来,接着便是每一处骨缝关节尤其是隐隐难受了很久的手指。
真正的药汁并没有那样辛辣的味道,相反,其实是好闻的,很容易让人定下神来。
闻时听见尘不到说:泡半个时辰。
等他抓住桶壁,从药汁里抬起头,就见屋门吱呀一声阖上。尘不到的脚步很轻地远了。
说是让他安安静静泡半个时辰,中途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来。但闻时也没顾得上这些,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在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等他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骨缝都被泡得熨帖舒服,从迷糊的状态里睁开眼。就看见尘不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坐在桌案边。
长发垂落下来,被烛火勾出微亮的轮廓线。他支着头,一直沉静地陪着。
醒了?尘不到站起身,袍摆扫过桌沿,你倒是会掐时间,不多不少,刚巧半个时辰。
他挽了袖子,把闻时从浴桶里抱出来。
被药汁浸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在桶里刚好抵消那股刺劲。出来却很快有些凉了。
尘不到要给他把这身湿衣换下来,闻时却有一点点别扭。
我自己换。他湿哒哒跟水鬼一样坐在榻上,去抓尘不到手里拿着的干净毛巾。
尘不到拗不过他,也知道他脸皮薄。有些哭笑不得地把毛巾盖在水鬼脑袋上,又从斗橱里找出一件闻时以前的白袍,搁在一边:行吧,那你自己来。
尘不到背门出去的时候,闻时被盖在那张大毛巾下,听见他带笑地说了一句:小时候也不是没帮你换过衣服。
而后屋里便重归于寂静。
闻时在毛巾盖住的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想着刚刚尘不到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跑偏了方向
再这么下去,可能又要被他拗回纯粹的师徒了。
算账就算账吧。
闻时想。
他抓下毛巾,把自己一一擦弄干净。拿起搁在一旁的袍子披裹在身上。手臂伸进素白宽袖的那一刻,他周身的骨骼都在拉长舒展。
当他的手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是成年的模样。
屋里还有未散的热气,很暖和。
闻时从榻边勾来一团干净棉线,习惯性地一圈一圈交错缠绕在瘦白修长的手指上。
屋门忽然笃笃响了几声,在安静的夜幕里并不突兀
换好了?尘不到高高的影子投映在门边。
嗯。闻时应了一声,低头咬了傀线,将最后一个结收束干净。
我让老毛弄了点药油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尘不到手指上勾着一根细麻绳,麻绳两端挂着两个小竹筒似的器物,正要进门,却在抬眸看到闻时的时候停住了。
山风擦过他的身侧,偷偷溜了一缕进来。
屋里桌上的灯烛轻轻抖了抖。
尘不到的眸子里映着抖晃的烛光。他静了一瞬后眨了一下,那抹烛光就化开了。
他走过来在榻边停住,低头看着闻时。眸光从闻时眼尾扫看下来又落回去:不是灵神不足,长不大了么。
第114章天灯
闻时收结的动作一顿。
过了片刻,他松开齿间雪白的傀线,抬起头,撞上了尘不到低垂的眸光。
他背抵着墙,在那片眸光里静了一会儿,又轻眨了眼移开视线:装的,你明明看得出来。
为什么要装?
你明明也知道。
闻时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出声。
怕我生气,怕被算账?尘不到的嗓音低低沉沉。
这间屋子其实很大,他们的说话声却只在这一隅,方寸之间,除了彼此,谁也听不清。
就像只照一圈的灯烛。
闻时手搭在曲着的膝盖上,傀线长长短短地垂挂下来。他无意识地拨了一下,应声道:嗯。
那为什么又不装了。
闻时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久,他才出声道:因为再来一次我还是这样。
命都是你给的,走一趟无相门又算什么?
再来多少次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