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苏哂笑了一声,料想接下来这二人应当会收敛着些了,也不欲再留,道了告辞,走了。
有她这一搅扰,贤妃哪有心情再待下去,郑宓也有话要与明苏讲,先行出了亭。
她走出亭子,没几步,便听见身后贤妃压低了声,恼怒道:她不过是一公主,你却是陛下的妃嫔,做什么这么怕她?纵是侍奉圣驾,也不见你如此畏惧,她难道比陛下还厉害?
郑宓神色一凝,放慢了步子。
赵美人哭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是天威赫赫,可架不住信国殿下是条疯狗,一下三皇子,一下五皇子地胡乱攀咬,谁知下一个会不会是臣妾。
原来,她们在背后,是这样议论明苏的。郑宓心头一痛,快步离去,不敢再听。
她到山下,明苏已没了人影,问了山下侍奉的宫人,方知她往林中去了。
时候已不早了,她怎么还不出宫?郑宓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明苏在林中信步闲游,走的都是她曾与郑宓来过的地方,枫叶落了满地,踏上去,软软的,好似一层地衣。玄过见她神色怅然,恐她又沉溺往事,便开口道:方才,殿下分明已打算走了,怎么转眼又往亭中去了?
说到这个,明苏也有些来气:我管不住我的腿。都没反应过来,就冲去要给皇后撑腰,结果呢,皇后还不是不敢得罪人家,她白白出头,倒像是个笑话。
明苏有些委屈,见四下无人,只一个玄过,只能迁怒于他了,便冷声道:你也是,那时不劝着孤,此时倒来责怪。
玄过记得自己那时都跪下了,都没劝住,也不知还要如何才能算是劝过,只好一脸麻木道:小的不敢,小的有罪,小的不曾劝阻殿下,都是小的不好。
明苏懒得与他多言,径直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殿下留步。
明苏回头一看,却是皇后,方才那一声是她身旁那侍女唤的。
又是她,当真阴魂不散。明苏蹙眉,足下却是未动,等着皇后走上来。
郑宓很快便走到了身前,看了看她,问道:公主怎么还未出宫?再不多时,天都要黑了。
明苏懒懒道:若非娘娘阻拦,儿臣此时已在宫门了。
连敷衍都敷衍得漫不经心。郑宓却没有生气,望着她,道:方才亭中,多谢你解围。
她忽然郑重道谢,明苏面上那散漫的容色险些挂不住,心中那丁点委屈也瞬间荡然无存,唇畔微微悬上些许笑意,道:娘娘客气。
她如今很少笑了,纵是笑,也多是冷笑,讥笑,乍然随心而发的笑意,却是容颜澄澈,犹带着年少时的温润纯粹。皇后想起亭中赵美人说的那句疯狗,心头像是被狠狠地剐了一刀。
她柔声道:午间才嘱咐了你,你怎么还没多添身衣衫?
这回她不等明苏再敷衍她,朝身后招了招手。皇后傍晚出行,宫人必会备上衣物,以备天气骤冷。她一招手,云桑立即会意,捧了她的斗篷上来。
郑宓接过,往前走了一步,明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后退,明显是要拒绝。皇后却像是没看到,将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你的身子,尤其不能疏忽保暖。皇后亲自为她系上领口,目光微微下敛,口中缓缓道,你若不愿穿我的衣袍,下回便自己添足了衣衫。
明苏身子僵直,目光平平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去看皇后的眼睛。可哪怕没有与她目光接触,明苏也很紧张。
郑宓系好了领后,后退一步,上下一端详,很是满意。
斗篷是正红色的,绣了云彩缭绕的鸾凤,拿来与公主穿,也不算逾制,明苏肤色白,红色的斗篷,将她的气色衬得很好看,与她发上的嵌珠龙凤簮也恰相称。
唯一可惜的是,这领斗篷,不是她亲手做的。
皇后笑着夸了一句:真好看。
她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语气柔和,像是说着世间最诚挚的话语。
明苏僵直的身子更是笔直地挺立,心下有些慌,她不愿与皇后多加纠缠,道:娘娘赶来枫林,想必是有事要说,天色不早,儿臣还要赶着出宫,请娘娘快些说罢。
一面说,一面后退了一步,与皇后拉开了距离。
她显然有些抗拒,郑宓也不好逼得太紧,斟酌了一下言辞,方道:那枚金簪,可还在殿下手中?
明苏微红的脸颊登时冷了下来,眼底闪着警惕,打量着皇后,唇畔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早已被我亲手沉入湖底。无缘无故,娘娘问那金簪做什么?
郑宓一看她这反应,就知不好,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得道:那日一见,觉得喜欢,故而来问问,若还在,不如转赠与我。
转赠与娘娘,让娘娘日日戴着,来污我的眼?明苏觑着她笑道,那笑意中却是不带一丝温度。
原来她的东西,她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
郑宓忽觉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厉害,她扶着云桑的手,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话中带着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明苏打量着她,她早觉得这皇后不简单,此时更觉如此,涉及到郑宓的事,她便很易怒,但同时,心思也更清明。
她朝前走了一步,道:儿臣记得,瑾嫔将金簪献上那日,娘娘也在,那时娘娘便问过儿臣会如何处置这金簪,时隔一月,娘娘又来问,可见对这金簪很是关心,当真只是因喜欢?
郑宓回道:只因喜欢。
明苏再三打量她,郑宓并不回避,由她看,明苏点点头:那便好。
说罢,也不欲多留,告退了。
郑宓看着她走远,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枫林中,方喘了口气,徐徐地弯下身。心头闷得仿佛压了块巨石,疼得痉挛。
云桑急道:娘娘怎么了?婢子这就去召太医来。
她说罢要走,郑宓拉住她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心间满是懊恼,早知明苏恨她,又何必再试探这一回,惹她动怒。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云桑见她气色虚浮,很是担忧,郑宓却道无碍,又吩咐:传本宫懿旨,赵美人无视宫规,以下犯上,罚俸半年,禁足三月,宣示六宫,令六宫诸人以此为戒。
云桑一怔,禁足,罚俸,都还不算为难,可宣示六宫,便有些当众羞辱的意思了。打赵美人的脸,便是与贤妃过不去。
云桑急道:娘娘既是生气,应当亭中便罚,拖到现在,倒显得娘娘记仇小气了。
亭中罚,是公主为我出头,贤妃要记恨,只会记恨公主,现在罚,便是我一人的意思,与他人无关。郑宓淡淡道。
云桑明白了,娘娘是不想将殿下牵扯进来。
她忽然想到方才在亭中,娘娘分明是不在意赵美人无礼的,可她现在却重惩与她,究竟是因赵美人对她无礼,还是离开亭子时,听到赵美人对殿下出言不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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